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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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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彬的行动是秘密的,不可能被崔二辫子轻易发现,此疑点之一;崔二辫子过去并没有同汉奸交往,这一次顺利同汉奸接头严密紧凑,巧合得天衣无缝,此疑点之二;朱预道明知李文彬轻兵前往崔家集是不明智之举,同时也知道李文彬是为了一个女人,却不予制止,此疑点之三。

张普景分析的可能是:崔二辫子得到的情报是有人故意卖的破绽,崔二辫子的行为也属实,但这是转移视线。就在崔二辫子行动的同时,日伪也已经从另外一条更快的渠道上获取情报,否则日伪的行动就不会如此神速。

张普景怀疑的对象是:一,国民党军刘汉英身边的汉奸。因为李文彬在“纯洁运动”中为了获得某某某和杨庭辉、王兰田以及梁大牙的材料,同刘汉英的谍报人员有过接触,希望他们协助侦察或提供某某某等人通敌的证据,接触的地点就在崔家集,国民党的谍报人员也知道李文彬在崔家集有姘头。二,梁必达和朱预道。梁必达把准了李文彬的脉搏,预料李文彬在回陈埠县的途中可能绕道去崔家集,暗中布置。三,窦玉泉和江古碑。一个月前李文彬曾经向张普景说过,在“纯洁运动”中窦玉泉曾经向江古碑和他本人暗示暗杀梁大牙的意图,而且李文彬同窦、江二人关系密切至深,对他们的历史所知甚多,窦玉泉也预料李文彬有崔家集之行,在联合作战会议期间利用刘汉英身边的日伪谍报人员透露出去,杀人灭口。四,跟随李文彬前往崔家集的警卫人员中有通敌分子。

但是,在这四个方面的怀疑对象中,张普景绞尽脑汁分析来分析去,最终还是把梁必达排除了。因为此次战斗是梁必达担任分区司令员之后对敌斗争的第一仗,压力最大的就是他,他顾不上对付李文彬,再说,他已经担任分区的司令员了,也根本就不把李文彬放在眼里了。还有,在联合作战会议期间,梁必达自始至终都和张普景、姜家湖、刘汉英在一起,这种事情不可能提前几天布置。但有一条,梁必达在营救的时候阻止开炮,从而让李文彬落入敌手并最终成为叛徒,倒似有匠心。

最后,张普景终于把视线集中在窦玉泉的身上了。

最近一个时期,张普景总觉得窦玉泉表现反常,在不可能平静的时候平静,这种平静本身就是不平静的。凹凸山近一年来反反复复地发生了这么多重大事件,他不可能平静,他这种平静是竭力控制和掩饰的产物。这个人长于韬略,深藏不露,他有时间,也有经验。李文彬的手里抓有他的短处,在营救李文彬的时候,他坚持炮击,这里面有没有彻底封口的意思?

思路向纵深发展,张普景又想起了李文彬说的一件事情,那还是在苏区肃反的时候,窦玉泉因为同某顶头上司的老婆关系暧昧,所以被顶头上司当作肃反对象,差点儿毙了。后来,在一次战斗中,窦玉泉设计除掉了那位领导人。至于是怎么除掉的,大家都不知道,李文彬说,可能是打黑枪……

剖析的刀子划进了这一层,张普景打了一个激灵,突然怔住了,像有一道闪电从眼前划过。

怔了半晌,张普景突然将笔一掷,出门,走进隔壁的房间,拽起了鼾声大作的梁必达,脸色异常地问:“梁大牙,李文彬被俘的时候,他的警卫员在哪里?”

梁必达嘟嘟囔囔地坐起来,揉着惺忪睡眼,不痛快地说:“怎么回事?谁是梁大牙?你就不能叫我一声梁必达?”梁必达很珍惜他的新名字,自从诞生了“梁必达”,如果谁再喊他梁大牙,他就黑着脸不理你。但张普景不吃他那一套,张普景对梁必达有个原则,公开场合下喊梁司令员或者梁必达,但在两个人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喊梁大牙。

张普景现在已经顾不上多说,声音都有些变调了:“梁大牙你快说,李文彬的警卫员在哪里?”

梁必达彻底地清醒过来了,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看着张普景:“不是牺牲了吗?”

张普景说:“一个都没活下来?”

梁必达说:“好像是……活了一个。”

张普景紧迫不放:“是不是窦玉泉原先的警卫员刘铁锁?”

梁必达坐了起来,奇怪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是谁,我一个分区司令员哪能记住那么多人啊。真是神神道道的,觉也不让人家睡安生。要问,你去问参谋长”

说完,一拉被子,转眼之间就恢复了呼噜。

张普景放下梁必达,又风风火火地犬喊姜家湖,姜家湖也搞不消楚。直到第二天,张普景派快马疾驰陈埠县,找到朱预道,这才搞清楚,那个活着的警卫员是窦玉泉送给李文彬的不错,但却不是刘铁锁,而且这个战士在前几天的反“秋季攻势”战斗中牺牲了——证据的线索到此中断。

张普景顿时追悔莫及,只好仰天长叹。

是深秋季节了。

这天是个好天气。湛蓝的天空上有一轮耀眼的太阳,太阳边上有几缕淡薄的白云,白云下面群山起伏,峻岭嵯峨林莽葳蕤。在梅岭的绵延山脉之下,一条盘山河流割裂出一块小型平原,站在坡上看去,倒是一马平川。

梁必达的心情很愉快,腰际别着一柄小巧的雪莱牌手枪,身披黄呢子军大衣,骑着一匹战马,一马当先,在川原上纵情驰骋,军大衣被扑面而来的秋风掀起,在马背上高高飘扬,犹如猎猎作响的锦旗。

他的战马和他一样高大傈悍。这枣红色的战争宠儿滚瓜溜圆,光滑而齐整的鬃毛犹如凹凸的铜镜,光泽灿烂。这是半个月前他率部攻打日伪曷苏据点缴获的重大战果——原来的那匹老马被他下放给分区伙食管理员老韩头了。

连续十几天,梁必达几乎天天遛马,意气风发地沉浸在征服和驾驭东洋雄性的亢奋之中,特别是当骏马从山峦的沟壑凌空飞跃的一刹那,他会在呼啸而过的风中抽出战刀,在空中旋转挥舞,并伴以雷霆般的吼声。

那种快感是巨大的,是前所未有的。身后,一个骑兵排紧紧簇拥,骑兵的后背上斜横着锃亮的马枪,前胸束着牛皮子丨弹丨带,子丨弹丨带上一律斜插着瓦蓝面儿的德国造二十响驳壳枪。马蹄急如碎雨,踏在土石掺杂的原野驿道上,溅出一路流星。马队如同满弓射出的箭镞,在蓝天丽日下横空穿过。当真是一腔豪情八面威风。

天气好极了,战马好极了,心情也好极了。但今天之行不是遛马。在这样一个好天气里,八路军凹凸山军分区司令员梁必达率领几十铁骑纵横于阡陌之上,可不是为了好玩。这次行动可以看成是一个仪式,他是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迎接东方闻音的。

东方闻音到江淮军区受训两个月,对于梁必达来说,是漫长而又充满渴望的。彼此有情,都在心里,平时不起涟漪,遮掩得风平浪静,一旦分手,才知道心底里那一炉烈火灼得灵魂何等疼痛。

在三分区的驻地众兴集,梁必达同东方闻音会合了。同东方闻音一起被梁必达接到梅岭的,除了江淮军区派来的一个警卫排,还有一个鼻子硕大头发金黄的洋人。梁必达同东方闻音握手的时候,洋人在一旁咧着嘴笑,样子傻乎乎的。梁必达握着东方闻音的那只亲爱的小手,心里却在纳闷:妈的,早就听说中国来了很多外国鬼子,怎么东方闻音也领了一只猴?

东方闻音介绍说,这是盟军派来的观察员约翰逊先生,是到凹凸山抗日根据地来考察的。然后又对梁必达说了句悄悄话:“约翰逊先生这趟来很重要,如果我们和山那边的刘汉英发生冲突,这位洋老兄要起调解作用。”

梁必达疑疑惑惑地上下打量约翰逊,发现这位洋老兄确实难看,鼻子眼睛嘴巴都长得怪里怪气的,浑身还毛茸茸的,站在近处一闻,身上好像还有狐臭味儿。而东方闻音出山受训两个月,脸上似乎丰润了些,眸子也更加水灵了,浑身透着遮掩不住的青春气息。在梁必达看来,东方闻音跟这个洋鬼子站在一起,两相比照,真正的天壤之别。

要是退回三五年,梁必达一见到这样的家伙,没准会揍他一顿,哪怕人家没惹他,单凭那稀奇古怪的长相,也是挨揍的理由。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梁必达不是梁大牙了,梁必达是雄踞凹凸山一方的八路军长官了,并且是个文化人了,自然不会毫无道理地打人,尤其是洋人。

梁必达迅速就找到了感觉,并把握住了对这位约翰逊先生的态度分寸,没有同东方闻音继续保持亲密的握手关系,转而将手伸向约翰逊,满心腻味又满脸堆笑,彬彬有礼地说:“欢迎约翰逊先生到我们凹凸山作客,我和我的部队将会成为你亲密的朋友。”

东方闻音在一旁暗暗惊诧:嗬,这个梁大司令,还真不能小看,不仅打仗有两下子,居然颇有外交风度。别看这两句话很平常,没有一定的素质,一般的泥腿子工农干部还真说不出来,而从梁必达的嘴里说出来,既得体又流畅。

梁必达跟约翰逊表示了礼节,情不自禁地向东方闻音睃了一眼,见东方闻音喜滋滋地向他眨了眨眼,并且暗中竖了一下大拇指,心中更是春风得意。

没想到那只“猴”还会说人话,而且会说中国话,说得抑扬顿挫,上气不接下气。

“ OK,中国的,八路军,为了,国际的,反法西斯斗争,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我,代表,美利坚合众国,观察团,向贵军致敬。”

梁必达哈哈大笑,并且很亲热地拍了拍约翰逊的肩膀,拍得约翰逊龇牙咧嘴,继续赔上傻乎乎的笑脸。东方闻音又介绍说:“位是我们凹凸山野战军二旅旅长梁必达同志,他是一员猛将,在抗日战场上屡建功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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