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医院在宿舍区分给我们一间平房,比过去她住的那栋单身宿楼更破旧,是旧日本军队侵华时留下来的营房。在一个巨大的坡形瓦顶下,上百间标准开间的屋子沿八卦形走廊左右顺序排列。房间里窗房很窄很高,还是双屋的,木板地几乎塌陷了,踩上去嘎嘎作响。走廊的地板已经全部损坏、拆除,下面的砖地也坑坑洼洼,即使在大白天走廊里也黑缀缀的,对面走过人来,不走到跟看不清嘴脸。走在漫长、曲折迂回的黑洞洞的走廊里总有一种走在地道或牢房的感觉,不知有多少刚受完拷打的抗日志士被如狼似虎的日本宪兵从这条走廊拖走过。这组平房另一端被隔离开的几间房子在是医院的解剖室。据杜梅讲,总是弥漫在走廊里的福尔马林味儿就是从那边飘过来的。那几间屋子里有三个巨大的尸池,里面泡着几十具男女尸体,从日本军队毙的犯人到我们枪毙的反革命,什么身份、年龄的都有。还有大量的夭折的畸形婴儿和器官泡在广口瓶中摆满陈列架。平房里住满了医院的医生、护士和职工家属。尽管都互相认识,也没有一般居民四合院毗邻而住的人们的亲热劲儿,进进出都绷着脸不打招呼,彼此存着深仇大根似的。
我喜欢这幢大平房中居住的人们身上的那种谁对谁都视而不见的独劲儿。这条阴森森的走廊使我每次回家都有一种历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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