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尘缘聚散,暂且休话。经历了金陵、广陵两处交游,眼看着一个又一个才情洋溢、可是情志鄙琐的士子苦其所爱、爱其所苦,魂梦拘牵、念兹在兹者,只那不知根柢何着的科考;这是李白无从想象的煎熬。与大匡山上赵蕤纵论天下之事,谓取官如探囊而得物的豪慨,何其不同?然而此时,赵蕤的面目已经模糊了,他口中多少议论,把历代的帝王将相、文士骚人俱说成是筵前之客、案头之友;与眼前这群大抵不算得意的士子相较思之,那夜课灯书中听来云淡风轻的霸图良策,竟然透露出一种欺诳的况味。
李白带着些许拗性,反而决意要远离这一切。
没有人知道他溯江而上,原本有个什么去处。日后,也只能从小童丹砂抄录的诗卷次第辨认。有一首《安州应城玉女汤作》,是离开广陵之后最早的手笔:
神女殁幽境,汤池流大川。阴阳结炎炭,造化开灵泉。地底烁朱火,沙旁歊素烟。沸珠跃明月,皎镜涵空天。气浮兰芳满,色涨桃花然。精览万殊入,潜行七泽连。愈疾功莫尚,变盈道乃全。濯缨掬清泚,晞发弄潺湲。散下楚王国,分浇宋玉田。可以奉巡幸,奈何隔穷偏。独随朝宗水,赴海输微涓。
这是一首不尽然贴合近体格律的五言排律,从八句以下,失黏折腰之处四见;但大体而言,每联之内,李白依旧遵循着严整的声调句式,出之以工整的对仗,与时调之绾合,堪说是凿痕历历。用这种看似与他所乐为与擅为的奔放之笔差异极大的手段,是有讽刺之意的—毕竟,经由每一场科考而琢磨出来的,用语华丽璀璨、铿锵琳琅的排律,本是大唐帝国文教的核心,情怀的征候。而李白的讽意,就要从诗中“散下楚王国,分浇宋玉田”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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