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九月二十七日,下午二三点钟,哈尔滨至上海的一趟火车进站。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被人流裹着,步子虚浮地出了上海站。
上海很热,三十四五度左右。这年轻人穿件卡叽布的、旧的、在洗染店染过的、黑色而又变灰了的学生制服。一条崭新的、裤线笔直的“的卡”裤子,蓝色的,太长,折起一寸有余。一双半新的网球鞋。头戴一顶崭新单帽。
他左手拎皮革旅行包,右手拎网兜,里面兜着一个新脸盆、牙具什么的。
他避开人流,有些发懵,不知该往哪去。
他像东北农村某人民公社的小文书一类。更具体说,像《艳阳天》中的“马立本”。连“马立本”那点土潇洒也没有,模样迟钝。
虽然“文革”时期,讲究穿着的上海人还是比全国其他大城市的人们明显地穿得雅致。
他很有些自惭其美“土”。
他从来也没有见过满大街的女人尽数裸胳膊裸腿的情形。他感到有些害羞,竟不知目光应朝什么地方看才算个正经的年轻人。
从他眼面前走过的女人们,却并不注意他。偶有一两个女人看他一眼,完全是觉得他有些“憨大”。
他便更自惭,更害羞。
没有一个男人像他似的头上戴着顶崭新的单帽。撑帽纸板还保留在帽子里,未丢掉是为了帽脸儿显得更陡,给自己增添点精神。
他不由得将帽子摘了下来,塞进手提兜里。可是想到自己一个多月前剃秃头,头发生出还不足半寸,一定更傻里傻气,又取出帽子重新戴上。撑帽纸板折坏了,只好扔了。单帽失去了它,不如原先那么像样。有几分沮丧。他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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