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说的这个女人住在汉口。她说她叫水滴。一滴水很容易干掉,被太阳晒,被风吹,被空气不声不响消化。她说,结果我这滴水像是石头做的,埋在时间下面,就是不干。她还说,如果这世界是污秽的,我这滴水就是最干净的,如果这世界是洁净的,我这滴水就是最肮脏的。总而言之我不能跟这世界同流。
这个鸡皮鹤发、蓬头利齿的老妪每天用茶叶煮鸡蛋,然后推着小炉子,踉跄着走到街口,架锅叫卖。汉口人喜欢将城里那些纵横交错的巷子叫作“里份”。她那间板皮房屋深藏在汉口一条破败不堪的小巷里。
我惊讶地问:你就是当年的水上灯?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平淡地说,是呀,有什么事?这份从容和散淡让你在瞬间顿悟:这世上有些最不起眼的人,可能什么世面都见过。
我问路的时候,巷子里的人都说,哦,水婆婆呀。她蛮少讲话。还有人说,她良心蛮好。她屋里还有个爹爹,不晓得是她的什么人。他是个苕。水婆婆养了他一生。
我正在研究汉剧史。这个古老的剧种早先在汉口火爆得不行。有一天我听一个老票友说到那个令我惊喜的名字:水上灯。水上灯主演的《宇宙锋》,赵艳容装疯卖傻那一场,硬是被她演绝。她一度是一个光芒万丈的人物,但在顶峰的时候忽然宣布永离舞台,从此蒸发得无影无踪。我几乎用了三年的时间,像侦探一样,连蛛丝马迹都不放过,终于找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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