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热暑终于过去,凉意悄悄降临到乱流镇的时候,单腿人乌克再也没能蹦出他那间坐落在镇西古庙里的小茅屋。
这个三十岁的男人长了一张忧郁的脸,巧克力色的脸上一双惊惧、胆怯、温情的眼睛,看上去像是长年住在精神病医院里被绳索、电棒、铁器吓破胆的病人。他有一个陡削而严峻的下巴,上面满是黑黑的胡须。平日,太阳一落进阴湿的长满苔藓野草和藤萝的山边,单腿人就像一只跳棋子儿,轻轻巧巧地蹦出古庙那扇吱吱嘎嘎的破木门,然后沿一条昏黄的污水河,一条腿点地,从镇西边蹦到镇东边,一路上他稳当、准确地越过沟沟坎坎碎石杂草,当夕阳的最后一抹残艳在镇东边一堵半截的泥墙上消失的时候,他便像钟摆一样准时无误地“当”地一响,立在泥墙下边一堆银光闪闪的金属片片上。然后,他三跳两跳,用轻重不同的力量和快慢不均的节奏,在那堆金属片片上跳出一句美妙的音乐,像木琴独奏演员那样富有弹性地敲出一节上行琶音,只不过他是用脚蹦而不是用手弹,最后一响落在一个不稳定的悬在半空的半音上。直到土泥墙后面的木房子里探出一个奇瘦的小脑袋,单腿人乌克就在刚才的那几只金属片片上再倒着跳出一句对称的下行琶音,最后一响落在稳定坚实的纯音上。这时,那只小脑袋已经跑到单腿人的腋下,变成一根细溜溜的“拐杖”,站到他的右臂弯处,乌克则像水面上立着的一只鱼鳔,在绿茵茵的湿土地上一跃一跃,两个人欢欢乐乐回到镇西边的古庙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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