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夏发现，自己越是深入的想去了解这个女人，却越是发现，这个女人的多张面孔。

“在我的眼中，那就是个好孩子，穷苦家的孩子而已。”

老汉说到徐娜，就是这种怜悯的口气。

“她喜欢读书，可在村子里读完小学，就没再读下去了。”

“是她父母么？”卢夏问着。

“我们这里的孩子要想上初中，只能去二百里外的镇上去读。那，这孩子就要住宿，对于她们的家庭来说，根本就付不起这笔钱。哎！……”

老汉一声长叹，又开始翻弄她的旱烟袋，熟练的卷着他的烟。

“再来一个？”

他问着卢夏，并将卷好的递了过来。

“不要了，这个东西对我来说，一天一根足以。”

卢夏摇弄着头。

“这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年轻还清，少抽点是好的。”

嘴上教育着卢夏，他倒是刺啦……一声，点燃，又继续抽了起来。

“从退学开始，小娜就帮着家里放牛，割草，干农活。在家里，她还是不说话，不闹腾，可一见到我这个老头子，就哭的不行。孩子没念够这书啊！”

“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多少年了，她不去念书，村上就没人管这件事情么？”

卢夏有些不明白，就算是在自己的老家，农村的孩子，至少也是要读到初中才可以吧？国家为了减少教育的缺失，很早就已经执行了这项政策，怎么到了这里就不照办了呢？

“国家的政策都是好的，但像小娜这样的家庭。没继续读书的孩子，也不在少数，”

“你也看见我家里那些书了，”

“嗯，看不清楚，但很多。您说都是您捡拾回来的？”

卢夏有些不相信，那么多的书，在这深山小村中，怎么会捡拾那么多。

“我那是瞎说，你看这个村子里有几个爱看书的人？除了孩子们的课本，很难找到一些小说。”

一口烟气吐出，老汉似乎更是精神了许多。

“小娜喜欢看小说，不管老书新书她都喜欢。我呢，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读书，当时生产队里有人喜欢读书，我就借来看，或者他们看我喜欢，就送给我。”

老汉一说到这些，脸上不自然的就放射出一道耀眼的光亮。

“村子里的人知道我爱读书，也喜欢收集各类的书。只要能找到书的人，都会给我送来，我只要时不时的帮他们干干零活就好，倒也是互有所需。”

“哦，您当年一定是很多女孩偷偷暗恋的对象吧？”

卢夏想象着一个爱读书的男孩，一定会有女孩喜欢这样的。

“还真是没有，我的家庭条件不好，个子矮，又长得丑。最后没办法就娶了脑袋不灵光的女人。”

老汉指弄着自己的脑袋，一笑，

“说实话，那女人除了脑袋不灵光，人长得还真是漂亮。能干活，对我也好，可惜，她生不了孩子。呵……”

老汉又是一笑，并不是遗憾，反倒是闪现出幸福的神色。

“后来我想，不能生孩子，就不生吧。一个丑，一个傻，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活的太好，反倒是想开了。可谁知道，她年纪轻轻一场大病就死了……”

幸福的光圈，一瞬间就熄灭了。

“你很爱她，对么？”

卢夏有些感动的问着他，这是个长情的男人，虽然娶了傻女人。但，他珍惜，也守护了她们的爱情一辈子。

“爱！呵……”

老牛头又笑了，将烟蒂扔的远远的，抬头看着远处的山峦。

“我们那一代人，不懂什么是爱，我就知道她对我好，实打实的对我好。我就知道，一个女人对我好，我老牛头也要对她好，照顾她一辈子。”

“……”

卢夏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也顺着他的眼神看着那片山峦，还真是好看，红黄相间，一派秋天的景象。过了四季，老了，可他们仍旧有可让自己回味一生的感动。卢夏想，也许他们不懂爱情，不会说我爱你，也不会动不动就给彼此一个拥抱、一个吻。但，他们却用生命坚持着心中的那份守候，直到白发苍苍，落叶纷飞……

“徐娜和您说过那些事情吧？”

卢夏并没有收回远眺的眼神，而是问着老汉。

“你把自己的身份都告诉了谁？”

老汉并不回答他，反倒是问着卢夏。

“我？……”略一思付，卢夏就想起来了。

“我只和徐娜的父母说过，在就是您了。”

“嗯，我想到了，”

老汉的口气有些沉重，收回远眺的眼睛看着卢夏。

“你知道么，你不该告诉他们的。”

“为什么？”卢夏不明白了。

“因为，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

老牛头的话音沉重，可卢夏的心情更是沉重，仿佛心房的某个灰暗的暗格、即将打开一般。

“他们都是老实胆小的人，”

这是那对夫妻，最开始给自己的印象。

“其实你已经对他们有了怀疑，甚至有些事情，已经让你暗暗察觉他们的人很有问题，不是么？”

老头总是用那双敏锐的眼睛，观察到了卢夏听到自己这么说话时，那细微的变化。

“我也是昨天下午才突然意识到，也许徐娜让我来这里，看到的不光是那个家伙的罪恶。还有她父母的贪婪，和冷冷的旁观。”

一说到这里，卢夏就想起了徐娜手腕上的那些伤痕。

“您知道徐娜有过自杀的行为么？”

“嗯，”

老头终于要说到正题上了，看来今天才是他们坦诚布公的时候。

“第一次自杀，如果不是我及时制止她，只怕早就死了。”

“可她后来一直在自残，您知道么？”

卢夏急问着。

“我怀疑过，可每次她都躲着我，更是一次都没让看见过她手腕的伤口。”

似乎坐得太久了，老汉慢慢站了起来，活动着他僵硬的老腿。

“如果她的父母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他们还能有点良知，小娜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我问过了，徐娜的母亲承认，后来王坤给了他们赔偿，五万块钱。这件事情好像徐娜不知道，他们有意隐瞒了她，呵……”

卢夏一阵冷笑，从牙缝间蹦出。

“所以，那个时候他们也签了协议，就算有什么证据的话，只怕也早就交了出去。”

“哼……”

这声不哼，虽轻缓，但却满是不屑。

“他们以为这种肮脏的事情，小娜不知道，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可那是她的父母，家里需要钱，她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办法？”

“那，这次徐娜回来，说手中有证据，并威胁王坤要二十万的事情，是真的么？”

卢夏突然觉得，徐娜所有秘密的关键，都在这个老头身上。

“二十万？就算他给了二百万，能把一个女孩无辜的青春都换回来么？小娜死了，他就算是拿再多的钱，这世界上也再也没有徐娜这个人了。”

虽没看见眼泪，但卢夏觉得这声音比哭诉更让人伤痛。他说得对，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金钱买不回来的。就因为这种伤害，父母的贪婪与冷视，将一个可爱、善良的小女孩彻底的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