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丹青摇头,心说您既然这么问那铁定是没好啊。
王氏却没急着说,而是端起案上的茶盏,轻抿一口斯条慢理地让人怀疑她就快睡着了。这要是放以前,徐丹青可没那心情看你摆谱,愿说就说,不说拉倒。可现在不一样,人在屋檐下,且能不低头。
“老太太啊平常养了只京巴犬,像个小狮子一样毛光锃亮。老太太疼得心肝肉一样,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我伺候了老太太还要伺候它,当日风光的不得了。不过再怎么风光也就是个畜生。老太太大病非要吃羊肉,刚巧那年羊瘟,老太太偏不信,拿着小锥子扎人说我们诳她,盼她早死。”
王老夫人说话不紧不慢,也没多大情绪波折,就跟唠家常一样平静。
“我看老太太折腾得也够呛,就去给她做了锅肉。当下就吃的满嘴油光,一边吃一边还骂我们果然骗她都该撕烂嘴。我就在下面等,一直等到她把那一大盘肉吃光,连汤都喝了。才告诉她刚刚吃进肚的是她的那只京巴。老太太哇地一声吐出来,没嚎两嗓子就一梗脖撒手西去了。”
徐丹青从一开始听见京巴就知道会有这么出,这也是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主。都说人带着怨恨死,轻则魂飞魄散永不超生,重则化作厉鬼不死不休。这老太太是被活活气死的,不是心硬腹黑的主下不了这决断。
若换了平常小媳妇,初来乍到就听自己婆婆说了这么段隐秘历史,那绝对战战兢兢坐卧难安啊。徐丹青却安之若素,再怎么厉害,有她厉害吗?直接穿过来的!
王氏也以为对方会有所表示,不管惊慌,胆怯还是故作镇定,她相信凭借自己多年经验一定能看穿。但这新妇却坦然自若,就像听说书先生讲了个故事,精彩吗?精彩!然后就这么完了。
徐丹青见婆婆直盯着自己瞧,她又不傻,知道王氏可不是中国好婆婆,专门拉她在这促膝长谈传授如何气死婆婆的诀窍。这还是要她表忠心啊。
“丹青还待字闺中时听过人说,这因果轮回说不清谁对谁错,老太太既然先种下恶果,那最终收获此种结局也是命中注定。丹青不懂什么大道理,不过启蒙先生教过,家和万事兴,家宅安宁方可名利双收,财源广进。丹青一直铭记在心。”
徐丹青这一番话娓娓道来,既没拍王氏马屁,又表明老太太“死得其所”,免得王氏心里不痛快。更表明自己会当个好媳妇,以家宅安宁为己任。
这让王氏不由点点头,眼中露出几分赞许,神色比起方才也更和善。徐丹青明白,自己这婆婆不是善茬,但也绝对不是搅屎棍子,只要大家各安本分,她绝不为难。
“所以啊,在我这那些虚头巴脑的礼数就免了吧,人敬不敬你,那要看你值不值的。规矩是死的,框不住人心,到时候背地里骂我这妖婆子折寿喽~”王氏笑着拉过徐丹青的手,拍了拍:“我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咱娘俩多唠唠。”
“母亲说的是。”
“年纪大的人哪,就爱唠叨。”王氏笑着打趣自己,脸上露出点倦容:“精神头也不行了,没说多会子话就头重脚轻的。”
徐丹青明白这是逐客令,自己该走了。
“既然如此,丹青就不打扰母亲休息了,改日再来与母亲好好交心。”
走出王氏的卧房,徐丹青微微吐出一口气,自古婆媳就是世界难题。虽然她这婆婆不好惹,但看起来还是个明事理的。这就足够了。
路过回廊时,外面的雨仍未停歇。
徐丹青望了望天地间笼罩着淡淡的白雾,目光一垂,落到自己手中捧着的木盒上。想起自己忘了朝王氏要账本跟花名册。现在再回去要也不合适,明天再说吧。她转身离开。
“吴妈,你觉得这徐家女儿怎么样?”
卧房里,王氏老夫人靠着臂枕,手指捏着根玉簪轻轻搔头。站她旁边的婆子闻言略想了想,回道:“奴婢看她沉得住气,聪明又不张扬,是个明白事理的。”
这结论同王氏所想差不多,她认同地点点头,将玉簪放下。
那吴妈是跟随王氏嫁进来的,最是忠心也最会察言观色。“夫人是担心那老和尚说过的话?”
王氏点点头,神色颇为凝重。吴妈却有点迟疑:“夫人,奴婢始终觉得这事没准,当初那老和尚不过是流浪来讨饭的,他的话未必可信啊。”
“我原也不信,可这些年越发觉得心中难安。”王氏轻叹一声:“五年前,晗儿出游金陵,却不想遭雷击,当时就剩一口气。我真有跟着一起去了的心,结果老师父不请自来,一颗丹丸就让晗儿好转过来。当日他说了,晗儿生在北帝圣诞日,又逢王母设宴,身沾仙气本是福厚万达之命,但福泽太重命中陡劫,能不能化解他也不得而知。唯有找一位与瑶池金母有缘的女子婚配或可枯木逢春。”
“是啊,夫人。”吴妈也皱起眉:“又要对上种种征兆又要门户相当,最后只有徐家二千金最最合适。”
有没有福气都看他们年轻人的吧,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庙里同样布满灰尘,呛人的味道弥漫。供台前的神像头颅断裂,歪倒在脚旁。褪色的脸上爬满苔藓痕迹,空洞发白的眼对着门口。
画师缓缓踱步,眸光四顾,神庙并不大,几眼之下就看得通透。只不过荒废多年倒显得与众不同起来。他慢慢走近神龛,目光从上到下,最后落到神龛前那张看不出颜色的供桌。灰尘泥垢已经抹杀了它原本色彩,灰蒙蒙的像是饱经风霜的石雕。供桌有两侧雕花抽斗,右边的挂锁上插了朵桃花。
伸手将右边挂锁取下,拉开抽斗,画师看到里面躺着个密封严实的油纸包。将它拿出来,在手中垫了垫,画师线条优美的唇弯起浅浅的弧度。
XX医院加护病房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你们最好……总之,她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不过这种可能越来越渺茫。”主治医生说得很婉转,但在谁都能听出来,这是宣告死亡。
亲人们默默流泪,或抱头痛哭或焦躁地走来走去。一墙之隔里,病床上的林汐就像还活着的尸体,伸出被褥的手干枯如骷髅。然而隆起的腹部却又预示着新生命的孕育,讽刺得让人恶心。
夜晚再次降临,而诸多鬼魅之事也跟着夜幕涨潮般吞没医院。
走廊的灯蓦地忽明忽灭,轻柔的童谣哼唱着,红裙女人一步步走来,穿墙而入。
“很快的,我的宝贝,很快就能跟妈妈团聚了。”红裙女人飘到床前,跪下,伸手抚摸着林汐的腹部,脸颊靠在上面,神色柔情似水。她喃喃低语:“你也等不及了吧……”
一声尖利高亢的啼哭,林汐腹部上忽地隆起小手般的肿块。随后不停有手状肿块隆起再消下去,此起彼伏。
“哎呀,不要急,不要急啊~”
红裙女人笑着,右手指尖暴长,尖利如钩,对准林汐的肚子就要扎进去。
一道光闪过,几根冰锥击中红裙女人的手。她啊地惊叫一声,抬头望去,只见一穿着银白古装长衫的男人站在病房内。他背着月光,看不清神情。银白的发无风自舞,像无数张扬的细蛇啧啧吐信。
日期:2020-02-12 0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