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0-02-23 23:13:43
第五十七章 你不服顾我了…
父亲完全躺下,我则把枕头压在肩下,把头靠着墙躺着。毯子被我们压在身体下。我将身体靠向父亲,把胳膊和腿尽量能挨着他。我想我做的还算自然。我的胳膊感觉到了他的体温,然而我的腿却感觉不到他。父亲裹着那个床单。那该死的床单,我真不该把它讨回来。
“快躺下来,会冷的,盖着点肚子。”父亲起身把毯子盖在我的身上,然后躺下。
我躺下,把双手放在胸口,一副任由宰割的样子,手指却在不停地拨弄着。我想这样的手势可以淹死我急速的心跳。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他的体温。然而我的肌肤却再也感觉不到他。他的身体离我有一个距离。一个看似很小却在我看来是很大很大的距离。
屋子里很暗,但眼睛在几分钟里对黑暗的适应,加上那个窗户距离我们的身体很近,而且没有窗帘,我能看见天花板受潮后留下的痕迹。还有从天花板吊下来的一瓦灯炮,它像探头一样监视着我的一切。我偷偷地瞥了父亲一眼。其实我根本没有看见他的脸和表情。但我知道他在沉思,或许他还沉浸在我们刚才的谈话中,也许另有所想。余光里我看见他因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胸膛,但我想看到更多。我伸出胳膊枕在头下,他那凸起的胸肌,不用我手去触摸,只凭眼睛我就可以判定它是瓷实坚硬的。密密的体毛有型地从胸膛一直连到小腹,直到被裹着**的白色床单完全遮挡。他双腿伸直左腿压着右腿,双手搁在他的大腿上,他的脚趾头时不时地动两下。我们就这么一直沉默着。夜很静,雨显然已经停了。我就那么一直盯着父亲时不时地动几下的脚趾头,和它做着毫无意义的交流。
我想到了郭冲,想到他曾经压在我的身体上,我任由他摆布。但我并不认为我有献身的欢愉。那时的我并不是我,郭冲也只当我是一个替身而已。曼娜的替身。应该说无关是谁,但前提的是女人。他才不会对一个男人感兴趣。对于我而言,那郭冲又是谁的替身呢?那次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父亲。我想象着是父亲在占有我,我才顺从了他。所以我们只是各自利用,各需所求。可现在,我渴望能把身体交给我的父亲。我渴望他随时会充满激情地把我吞噬下去。不是吗,我已经摆好姿势,等待他随时会象火山喷发似的向我压过来。
高中三年里,对父亲爱的诠释就开始在纠缠我,折磨我,因郭冲、尹能静让我对父亲的爱最终变得清晰明朗,我爱上了自己的父亲。我高中三年每时每刻都在想着眼前我身边的这个男人-我的父亲大人。想着他能给予我小时候他对我那样的疼爱与亲密,想着我们的身体可以像郭冲和我那样,那种幸福、美妙。
父亲现在在想什么。他会象我一样也有这种想法吗?他一直对我也有这种爱存在吗?他有吗?如果他是-来占有他的儿子吧。
爸爸,来拥抱我,爱抚我。让你的儿子深陷在你温暖的怀抱。就象你对喆儿小时候那样,用你的身体将喆儿完全包裹着,用你长满胡渣子的脸去亲吻你的喆儿,在你喆儿的耳边说你有多宠他多娇惯他,说你有多爱他。不,你还可以把怀里的喆儿当做你的一枚可口的果子。你想怎么样都可以。今晚你的喆儿就是你的,完全属于你的…
父亲突然侧过身子,眼睛看着我。我心跳加速。
“你马上就要去读大学了,爸有些话要对你说。”
父亲说。
“嗯。”我一动不动。
“上了大学,要记住你是个读书人。读书人第一要有志气,第二要有学识,第三要有恒心。这三点缺一不可。开飞机是一门技术活,技术好不好,必须要有扎实的理论基础,爸听说要的东西很多。”
“这些都不要操心,有人教,我又不笨。”我突然感觉很扫兴。
“你爷爷以前对我说过,科举功名很可贵,因为它可以拿到俸禄养活家人。爸赶上年代不好,没有你幸运。虽然我寄希望在你身上,但也没想过什么大富大贵。你现在可以说离功名一步之遥,但学海无涯,不可自满。”
“知道了。”我根本听不进去父亲的话。我倒希望他和我说他舍不得我走,说他会想我。但没有。统统都没有。接下来的话让我彻底绝望。
“睡吧。明天早点起来,早点回去。”
“哦。”我应着。
随后父亲转身把身体平躺下。他的身体始终与我保持着距离。这个距离就象是一个暗示。暗示一切都结束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是的,父亲不会那样做。他根本不会那样做。什么科举功名,志气学识恒心,三缺一。他根本就是在母亲那里受到了伤害,这作为丈夫而言是多么的不可承受。所以他才视我为他的生命,去疼我爱我保护我。在我这里寻找安慰。他只是把感情从母亲那里转移了。他把爱情转移到了亲情这里。他疼我,爱我,却对我从未像对恋人那样。他只是习惯了一个孩子对他的抚摸,习惯了他的儿子在他耳边说些呢喃童语。所以他在被窝里宠我娇惯我,每天花费大量的时间陪我逗我穷开心,这统统是因母亲对他作为丈夫的伤害而在我这里找到了作为父亲该有的荣耀罢了。如果田心是父亲母亲亲生的,也许父亲就不会有那种挫败感和失落感,也许他就不再需要他的儿子扮演一个可以安抚平息他情感创伤的角色了。我也就不会是今天的我。他会象其他的父亲对自己的儿子那样,和儿子保持距离,始终恪守着他作为一名父亲该有的尊严和地位,对儿子严肃甚至于冷漠。
好比现在一样。什么做好献身的准备,这些统统都是我的异想天开。他肯定不会来侵犯我。侵犯,多么准确的一个词。父亲和儿子怎么可能发生那种关系。那是不道德的,不道德。
不是吗?父亲老早就警告过我。他说“父亲”二字不仅仅代表着一种至亲之情,它还混合了权威、血统、甚至制度,这些听起来冰冰冷的社会字眼。在我小时候他可以与我有肌肤相亲,那是因为我不懂事。也是我自己从小的任性助长了我对父亲本不该有的一种爱。现在我什么都懂得了,所以他远离我了。
爸爸不复顾我了,他不复顾我了。他把他的喆儿一个人丢在了这份情感的漩涡里,让他一个人挣扎、沉溺、不可自拔。很快,他的喆儿将带着他的悲伤离开他的家,离开陪伴了他十八年的父亲,离开他心底撕心裂肺的爱。但他的喆儿还会在这份情感的漩涡中继续挣扎、继续沉溺下去。肯定的。除了父亲,谁能救得了他。没有人。
我只有把身体背着他。我还能怎样。权威、血统、甚至制度,这些听起来冰冷的社会字眼才是父亲应该恪守的标准和准则。早在几年前,他已经用严肃果断而且和这些词语同样冷酷无情的行动将我拒之于他的心门之外了。
一个对我等同于死亡的宣判。我别无选择。
我把身体蜷缩起来…我再也抑制不住的泪,绝望地滑落…
“你的儿子…
这里,你的爱使我的心与生命为之欢悦。
这里,你的美眼应允助我,
不久目光却移动别处去了。
这里,你和我关连着;
这里,你却和我分离了。
这里,我无穷哀痛地哭,
我看见你走了,不负顾我了。
你不服顾我了…”
世间再无同等的痛苦了。
任凭我怎么流泪,任凭我怎么悲伤。父亲就在这里,一动不动。父亲不服顾我了。他不服顾我了…
【上部尾声】
1991年8月20日的夜晚,对我和父亲而言,那是一个不眠之夜。对我的母亲而言,那个夜晚也是母亲的一个不眠之夜。次日天还没有亮,我就被父亲叫起赶路回家了。回到家中,等待我和父亲的是一场战争。母亲先是趾高气昂然后是歇斯底里般对父亲的谩骂,这是我这十八年里,从未见过我母亲如此痛苦却“光辉”般的形象。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1991年8月24日,我一个人踏上了南下的火车。我没有让父亲送我。因为我知道一切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独自面对。在火车上,我听见有人带的收音机里在播报新闻。说苏联局势出现剧烈动荡,这个国家在经历跌宕起伏后正面临改革,但未来的道路依旧疑窦重重。戈尔巴乔夫说,现实是我们走到了极限,我们必须或者重申我们的选择。
之所以从小就关注苏联,是因为父亲在关注这个国家。因为这个陌生的国度是父亲出生的地方。那一年,对于苏联人民来说是黯淡的,对我,也一样,未来的路也一片茫然。
我想,我和父亲都是孤独的。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