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1-11-16 07:09:45
三十七
疼,浑身的筋都被抽掉一般,身躯如置于火炉,被铁锤反复的捶打…脑中如有千万根尖刺,漫无目的的到处乱扎,每一下都能让人痛到不可抑…
忍…得忍住…
“汝乃吾族仅存神将…”一个威严且低沉的声音自莫名远处传来,飘忽着,不定着,空蒙着,如梦如幻。
呻*控制不住的从喉咙里溢出,眼皮沉重之极,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能让眼皮微微颤动两下。意识依旧恍惚,丝毫不受控制,几乎完全感知不了躯体的存在。
“…醒来吧!”那个声音忽然宏大起来。透水秀目倏然随那声呐喊张开,张到极致,挣得眼皮都隐隐作痛。瞳光初散,渐渐聚拢,眼前景物逐步清晰。
头顶是一株大树的树冠,浓密的枝叶挡住了大部分的天光。
可是,为何如此的冷?
真冷…
视线转到树影之外,那里有温暖的阳光,向东而斜,已是午后时分。
好想置身于阳光之下…她想。
艰难的撑起胳膊,却被剧痛阻挡,低头捡拾,只见自己已经换了一身衣物,粗陋的质地与简朴的式样,但十分清爽干净,衣物底下盖着的身躯上几乎被绷带缠满,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疼痛。脑后枕着她的小包袱,瞧模样,不曾有人动过。
仰天而躺,慢慢呼出一口气,“原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活着…”
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
昏迷前的场景在脑中慢慢忆起,酣眠中的突然惊醒,被暗算后的手足无力,搏命的最后一击…她本以为必死无疑…
是谁救了她?
攒聚最大力气,她忍痛坐了起来,连换了好几口气后才将身体挪腾到树干处,靠树坐好,视线变得清晰起来,观测地貌,她应当依旧身处那片原野,离战斗之地似乎并不远,可能是有人路过,救下了昏迷的她。
可是,黑衣人为何不曾取她性命?他们为何轻易放过了她?
有人自身后靠近,脚步琐碎急切,她心中一惊,不知来者是友是敌。想凝神细听真切,却发现难以寻觅灵力踪迹,手足略微试探,也无法积聚力气,颤巍巍将右手举起挡在眼前,手掌苍白且无血色,几乎如白玉雕铸一般毫无生机。
颓丧的卸去混身那可怜的一些力气而瘫然靠在树身,她悲哀的发现,她的身体状态回到了五年前,孱弱、衰败、行走不便,比一般普通人还远远不如。
“姑娘,你醒了!”来人自树后绕出,声音透着惊喜,“你可醒了!你都睡了快整一日了!”
“你…”略凝神识,小川将眼前妇人认出,是昨夜的偶遇路人,眼神微转,她继续问,“你的孩子呢?”
“我打发他去打水了,我给你采了些药,需内服,等水打来我就给你熬上。”妇人笑道,扬了扬手中握着的几株草药,继而喟叹,“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天神保佑。”
神农人善药,便是一般农人也精通药经。小川卸下心防,混身力气耗了个干净,她疲惫的闭上眼低着嗓音问,“是你…救了我么?”
妇人蹲身捡拾柴火,堆做一堆,以枯草为引,正打着火隧,闻言便抬头,一双经历了风霜的眼透出疑惑与关切来,“此事说来甚是可怕,也甚是奇特,”她道,“且说清早我醒来没见到姑娘,起先以为姑娘先行离去了,可查看下,发现姑娘的行囊还在,便以为姑娘不过有事暂离。我唤醒了娃儿一起收拾行装,想等姑娘回来后道谢再走,可等了许久也没见姑娘回转,还是娃儿对我说,他嗅见了血腥味,我这才惶恐起来,担心姑娘是否遭遇了什么麻烦。”
妇人携着孩子顺着血腥味寻摸而来,只见一片狼籍的草地中七七八八躺了一地的黑衣人,“都死了,我也没敢细看,就匆匆扫了几眼,”妇人道,“看见姑娘你,仰天躺着,混身是血。我虽是怕但也明白,不能让姑娘你就这么躺在这些人之中,当时我想,哪怕你就是死了,我也得好好的把你安葬了才是。想不到把你拖出来后,发现你的胸口在慢慢起伏,竟是还存了一口气!”
于是妇人与孩子合力把小川抬到了树底下,帮她包扎了伤口,又换掉了脏污的衣物,“给你包扎的时候,可把我担心坏了,”妇人拍了拍胸口,后怕道,“这一身的伤啊,最深的伤口几可见骨,我着实担心你醒不过来!这帮丧天良的,对你这么好的人下如此毒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九黎的恶人?”
小川摇摇头,“不知…他们…突然杀来…不坏好意…我便….把他们引、引开了…”
妇人流了两行泪,“姑娘,这又何必,若是我们母子注定活不到今日,让我们死了就是,怎忍心连累了你?”
“不,不,是我,”小川道,“他们…是冲我来的…”
妇人不解,“你不过一个双十年华的姑娘,怎会结下了如此仇敌?”
想起雪木杯,小川黯然静默。其中蹊跷甚多,可她现在虚弱不堪,无法细细梳理。
说话间,孩子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装满了水的陶镬,正是昨夜用来煮汤的那只。小川提气道,“昨夜,水有问题…镬…”
刚才几句话消耗了她仅余的大半力气,此时说不完一句便喘了起来,好在妇人是个机灵的,闻言便知她顾虑,问孩子可曾将陶镬清洗过?孩子点了点头,跟着咽了咽口水,悄声问,“阿娘,我饿了…”
妇人将手中草药递了过去,温声劝道,“你先去把这草药洗干净,枯叶摘干净,根须勿动,阿娘这就烧水,待你回来,便有热水喝了。”
“我饿呀,”孩子别扭道,“我不想喝水,我想吃饼子!”
妇人面上露出难堪之色,正要继续劝说,小川道,“包袱里,还有,你先煮,给孩子吃…”略喘几息,续道,“别…饿着…”
孩子高兴起来,举着手里的草药道,“我马上去将它们洗干净!”笑着跑走。
妇人还待婉拒,小川闭上眼道,“我累了…”
一觉醒来,天已黑透。
火堆被照看得很好,依旧烧的旺旺的,暖融的火光映照着,周遭所有的景物都褪去了原有色彩,变成灰蒙蒙的黑。妇人正搂着孩子,温柔的给他讲着上古神话,那时神迹很是寻常,凡间的人经常能看见一队队的人影在空中掠过,伴随着仙乐阵阵,妙音灵曲,美不胜收。人们顶礼膜拜,若是心诚声至,天神会回头看一眼,如是,凡人的祈祷便能让天神听见并得到天神眷顾,从此一家生活无忧。
“天神真的会保佑我们么?”孩子问。
妇人笑了起来,“会的,天神会保佑我们每一个人,只要我们善良。”
“那天神会帮我们惩罚九黎的恶人么?”
妇人神色一僵,嘴边淡笑变作苦笑,却依旧打起精神来道,“会的,天神会惩罚他们。”
“会怎么惩罚呢?”孩子不依不饶的追问着。
妇人拍了拍孩子的背,“睡吧,明天继续帮阿娘,咱们一起照顾好这个姐姐,让她好起来!”
孩子顺势躺下,一阵后道,“我想阿爹了。”
妇人没有接话。
“等我们到了胡余,阿爹是不是就能找到我们?”
“别说话了,睡了…”妇人道,“别把姐姐吵醒了。”说着,只听细碎声音响了一小刻,妇人走到小川身边,伸手探了探小川的额头,转身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便也和衣卧倒。
小川一直默默听着,待万籁俱寂时她动了动身体,一个姿势躺得太久,有些腰酸背痛。边上的母子已经睡熟,轻微的鼾声起伏着,并没有被她的动作惊动。
小川慢慢坐了起来。
伤口依旧疼,但尚可以忍受。调整呼吸,勉力站了起来,双腿打着颤,被她强行控制住。又调息一阵,小川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她想去昨夜厮杀的地方看一看。
到底是谁…若是为了救她,为何之后再不曾露面,若是为了杀她,为何连黑衣人也一起杀了?不找到这个人,确定他的目的,小川内心难安。
艰难的初行几步后,小川略略适应了身体的状态,她捡起一根长度合适的柴火,当作拐杖拄在手中,草地柔软,将她的足迹掩饰干净,直到离开了火光映照范围,妇人与孩子依然深睡。
忽有夜鸟被惊动,扬起巨大的翅膀,呼啦一下飞得老高。小川驻足眺望,夜色遮住了夜鸟的形状,她拿不准那是不是信枭。
天狼星在天上突突的亮着,令人心慌。辨明方向,缓慢而行,停停歇歇,终抵杀场。
经历了一日一夜的沉积,草地之上似是难以寻觅死去的人留下的曾经存在的痕迹,只有浓腥的血味,被长草之根紧紧锁住,妖魅的发散着,缠缠绕绕,经久不绝。若非此,小川几乎难以肯定这是她昨夜的战斗之地。
尸首已全部消失。
彻骨寒意自小川心底生出,瞬间席卷全身,让她几乎连树杖也抓握不住。
这里,还有其他人…
他们躲在暗处,不知在筹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