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周都坐在这里跟我瞎侃,斗嘴。
如果我脑子没毛病,逻辑没问题,那么你,是不是我心里想的那样?
你想的跟我想的一样吗?
陆庭擦手表的动作一顿,没抬眼皮,慢慢的道:“你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来突然闹着不想去上学了,记得那次吗?”
“记得啊。”季明达奇怪起来,怎么还回忆起往事了。
“学校不允许带零食过去,有个同学举报你吃糖,你向班长解释说没有,但是有一个女生帮忙做了证,说亲眼看见了。”
季明达记得,清晰的记得那个女生说话时候坚定的语气,仿佛亲手执行正义的小斗士。而她就是那个违反了纪律还撒谎不认的顽劣小孩。
事件过去挺久的了,季明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甚至能够再现那个场景。
她也想问:你看到我从兜里掏出糖,拨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咽进肚子里了吗?
你只看到了我,你看到糖了吗?如果没有,你做的是什么证?
现在警察抓犯人还讲究人赃并获呢。她默默地想。
然而那么大年纪的小孩并不会想到这么多,她听到有不止一个人强调她做了并不存在的事情,人都懵掉了。
陆庭笑了笑,说:“你那时候蛀牙,嘴巴里面的两颗大牙被虫子啃的东缺一块西少一块,你觉得难受,就经常用舌头去舔。”
舔舌头的动作给同学看到了,就觉得我在吃糖。季明达知道了。
然而一个又一个站起来的同学只为抓到了她“吃糖”的蛛丝马迹而自豪自己的火眼金睛和推理能力
陆庭二十出头,去学校了解了情况,带她去医院补了牙。
补牙机器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在嘴里嗡嗡的震动,小季明达难受地反胃,但是陆庭看起来神色那么严肃,她只能忍着干呕,眼里蓄满了眼泪。
从医院出来,陆庭对她说,以后不许吃糖了。
十余年后,三十出头的陆庭一双长腿勉强缩在奶茶店的小椅子下面,给季明达点了杯十分甜的奶茶,对她说:“他们没有恶意,他们只是……”
他们只是什么?
季明达勾了勾唇,笑道:“他们只是急着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并得到认同的回应。”在任何一个圈子,分享八卦,唏嘘,传播,又传播,中间掺进了有根据或者没有根据的猜测,发酵,再发酵,最后呈现出来的往往是另一个面目全非的故事。
而季明达这个人,总是特别在意别人的眼光。
因为她青春期后,出现在人前的每一个时刻,总是被别人关注又关注着。
也不是没有崩溃的时候,十七岁,脸上爆了很多青春痘,同班同学都在背后议论着季明达可能要长残啦。
季明达从学校逃了课跑出来,乘公交车又转了地铁两个小时跑到陆庭的公司,前台不认识她,不让她上楼。
她在前台大哭,喊道:“我是你们陆总的私生女!我来认祖归宗了!”
终于惊动了陆庭,黑着脸下楼认亲。
又是一顿医院里的折腾,带她清洁脸上被抓破的痘痘,拿了抗敏药。季明达又抽噎着又不想回学校了,被陆庭骂了一顿。
想起鸡飞狗跳的青春期,季明达哈哈笑了起来,对陆庭道:“带孩子不容易吧?”陆庭瞪她一眼。
他是个男人,而且大季明达整整一旬,要知道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的心理简直难如登天,所以他那时候养成了习惯,定期关注一下学生们中间流行的东西。
就这么瞎扯一通,陆庭让季明达回去自习,松了口气。
他一个人提着外套,解开袖扣往上挽了挽,又解开了领口,慢慢的穿过一条又一条小道,梧桐树在夕阳光下,在微风中映在地上的影子浅淡交错着,微微摇晃着。
陆庭想起季明达的眼睛,想起她的声音,想起她说话时的表情。
他想起自己紧紧按捺住想摸摸她的头发,想揽住她的肩,想亲亲她的额头。想要更多。所有想进一步靠近季明达的念头,都被他一件一件生生忍住,封在心底。
他为自己的种种妄想感到不安,为自己的不轨之心感到可耻。
上次她跟他吵起来,他把她拉回了自己的怀里,也拉回了那条路上黑暗的影子里,在那里偷了一个短暂的拥抱,而那短短的几秒静让他有一些眩晕。
他的心脏在咚咚地跳,却生出一种奇异的懒惰和安详,有一点儿,想把以后许久的时间都透支给这一刻。想把以后的许多种情绪都让度给此刻的心情。
但那几秒很快就过去了,过去之后,陆庭依然要佯做无事地、整整齐齐的回到他的轿车里,回到公司,再用一些其他的方式关注他的姑娘。
这样使他能够做一个合格的家长。
一个合格的家长。
舍友都出门了以后,宋立梅才拉开紧闭的床帘,摘下耳机扔到桌子上,去卫生间用半冷的水洗了个头发——热水被三个舍友轮着用了一遍,所剩无几,重新烧的时间又很长。
不敢用吹风机,万一跳闸了又要把宿管阿姨找过来。她就湿着头发,站在门后的穿衣镜面前,看着镜子里的人,头发上的水珠顺着发梢留下来,沾湿了她的领口,她发着呆,浑然不觉。
她想起以前有个人拿着吹风机给她吹头发,温柔的指尖轻轻地按着她的头皮。她又想起她盛装站在学校门口,等着他来接自己去他们商量过的小岛度假,等啊等啊,等来了一个女人,说她是他老婆。
哈哈哈哈哈!然后!她就成了全校女生的笑柄,成了女大学生反派案例,成了学校领导整治不正之风,给学生敲响的警钟!
宋立梅尖叫一声,把梳子仍向镜子,抱着头顺着墙壁慢慢地滑坐下来。
她舍友姚舒漫桌子上放着的小闹钟在咔哒咔哒的走步,在空荡的房间里刺耳无比,宋立梅起身,一双眼睛遍布红血丝,她一把捞起闹钟,扔向阳台,可怜的塑料小闹钟顿时被摔得粉碎。
时间终于停止了,或者,她终于可以假装时间可以停在这一刻,让她可以松一口气,暂时不必面对这被下了蛊似的命运走向。
“吱呀”这时候却有人推开了宿舍门,在门口探了下脑袋。后脑勺上还裹着纱布。
季明达习惯性扯了一下纱布,问蹲在地上的宋立梅道:“立梅!漫漫在吗?找她有点事。”
外头的光刺得宋立梅眼睛有点疼,她快速背过身道:“不在,他们出去了。”
季明达愣了一下:“你嗓子怎么哑了?”
宋立梅道:“没事,有点感冒。”
又沉默了两秒钟,季明达只好说:“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啊。”
说完她轻轻关上了302宿舍的门,走回自己房间。关门的时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