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陆庭只是简短道:“回去也没有事情做。”
而季明达觉得他真正想表达的是:“家里也没有人等我。”
没有人在等着我和她一起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回到一个私人的空间只会显得自己更像一个孤独的人。一个人打开一座房子的灯,打开空调要等半个多小时温度才会升上来,在厨房烧一壶开水,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就会充满整个房间。
在七八点半的时候,楼上夫妻俩少不了又在训斥他们淘气的小儿子,有时候嚷嚷有时候笑,声音顺着打开的窗户传到楼下,让陆庭经常生出些羡慕又落寞的心,久而久之他竟然有一些逃避那些生活的声音。
除了生病那几天,季明达没有在住在他家里。季明达虽然总是被汪尧安叫达兄,内心总还是留着一些女孩的矜持心的,她琢磨着女人总不能主动提出要跟男人同居的,虽然说实际上陆庭的家也是她长大的家,但此时和彼时意义全然不同。
季明达一边幻想着以女主人身份入主陆庭主卧的时候,一边偷偷笑了两下,脚步欢快,走进了项目部。
门只虚掩着,季明达刚把手放在门上,就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
一个女声。
“明泰下个季度有调整业务方向的打算,最近上层人事变动比较厉害,走了几个高层,也是因为这件事,陆庭,你有没有打算……”
季明达听到陆庭笑了笑,避重就轻道:“你什么时候干起猎头的活儿了?亲自给明泰揽人?还跑到华容来当劝客。”
女声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声音平稳,音量却有意压低了些:“你在华容坚持不控股,是忌惮隋董吧。你一直给他做职业经理人有什么发展空间?”
这话说得有些逾距和敏感了。
“股份都在我妈名下,跟在我名下没有什么区别。”陆庭坦诚道,顿了顿又说:“即使我不在华容,也不会去明泰。即使明泰的业务调整了,最赚钱的路数就那么几种,将来我们两家无法避免在一部分项目上硬碰硬,无法不避嫌。”
季明达想,嗯,典型的陆氏客观陈述句,不留余地。
那个女声沉默了一会,像是要放弃跟他继续这个话题,季明达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她可能要站起来出门了。
季明达连忙轻轻的向门边走了几步。
然而门里的声音却停了一下,继续说道:“跟她在一起,有将来吗?”
跟谁在一起?什么有没有将来?季明达茫然地想。她没听见陆庭的回答。
那个女声充满了无奈,又仿佛带了些不屑,道:“她就是个孩子。”
哦,她说的是自己,季明达想。说话的人是倪秋景。
季明达鼓起嘴巴,心里想:“我才不是孩子。”想完又觉得自己此时的心理活动还真挺像个小孩。那陆庭呢?陆庭怎么想?
而陆庭依然沉默不语,门里门外都寂静无声,季明达甚至能感觉到手腕上手表的秒针转动。
季明达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半晌,陆庭终于说话了,声音却是明显的冷淡,他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送你。”
倪秋景干脆道:“不用。”拎着包就出了门。
季明达就在门边站着,倪秋景却好像没有注意到。
季明达又在原地站了半分钟,扯着自己的腮调整了一下表情,推门进了办公室。
陆庭正在怔忪中,看到她的时候眸子里生出些淡淡的笑意,溶解了刚才结束对话时的冷硬表情。
☆、莫乌比斯环
季明达没有说话,她发现陆庭是坐在沙发靠近门的一端,刚好斜背对着办公室的门。而他对面的沙发一处有一点凹陷,显然是刚才倪秋景坐过的位置,斜侧面正对着门口。
季明达想了想,像刚才一样把门虚掩着露出三指宽的空隙,然后坐在了沙发凹陷的那处位置,向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一系列动作自然地让陆庭都没有想到她是带着探究目的的——夕阳光穿透百叶窗打在办公室门的外侧和地上,门口有人晃动的时候,光影的变化可以被季明达悉数收入眼中。
季明达心里有数了,刚才倪秋景明明要走了,突然又突兀的问了两句话——明显是说给门外的她听的,倪秋景看到她了。
她这个情敌也比她大了那么多,又是一个身居高位的女性,拿捏人的心理真是一拿一个稳——两秒钟判断了两件事,一,门外偷听着的人是季明达。二,陆庭的回答多半会让季明达有些介意。
季明达甩甩脑袋,不打算想了。拎着手里的公仔在陆庭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最终在书架上面给它安排了一个满意的位置,放在了那儿。
“诶?陆庭,你书架上怎么有这么多玩具?啧,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癖好。”季明达抓起一个弯弯曲曲的指环,扭头对陆庭笑道。
陆庭在办公桌那边收拾东西,抬头瞥了一眼:“那不都是你的小破烂儿吗?”
“……”季明达没跟他计较,心道,破烂你还收得这么仔细!又定睛一看,笑了起来。
她手上的是一个莫乌比斯环。
季明达端详着那个环,找到了胶水粘过的那个缺口,用力一拉。“刺啦”脆弱的纸带就断掉了。
陆庭:“……”
陆庭:“你还能收敛一下你的破坏欲?”
他已经收拾好东西走过来,从季明达手上取过那个环,用陷入了回忆中的低沉又好听的声音说:“你上高一的时候,有一次周末回来就拿了这个环,说觉得特别神奇。“
陆庭捏着那个断掉的环,其实现在只是一张宽度匀称的长纸条。
“你说这本来是一张两面的纸条,但捏着其中的一端转半圈儿和另一端接起来,就变成一个曲面了。”莫乌比斯环就是这么一种拓扑学结构。
当时的季明达正处于中二期,文艺兴致大发,觉得这个东西真是浪漫得要死。捏着这个环一定要送给陆庭,反复强调了一番她思考出来的哲学意义。
她说:“它象征循环往复、永恒和无限。”说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陆庭看着她的表情,有一种微妙的幸福感,仿佛她送出的是自己往复、永恒和无限的爱。
陆庭用胶带又把它接了回去,又看了看手里的小东西,把它放回了原处。
季明达这才看到,书架这一层上几乎全是她上学的时候用过的几何模型,有的是她自己做的,有的是学校发的工具袋里的。
而她忽然突然对莫乌比斯环有了一个新的解释——两个独立世界的交融。
一个星球要到达另一个星球,是不是也会有这样一条莫乌比斯环形的路?
而我只有走上了这条路,我就会有一个必然要到达的、唯一的、正确的终点。
季明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