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千现在哪有功夫理会刘宇亮和熊开元两个外行,他正指挥着部下与鞑子右翼打的不可开交,并且在鞑子一阵狂攻猛打之下已经渐现不支,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与援兵合击左翼。他现在只提着一口气,只要鞑子左翼先行被 击溃,他便可以安枕无忧,脱离险境了。
但终究事与愿违,右翼的鞑子似乎也看清楚了形势,左翼的溃败只是迟早,因此必须在左翼溃败之前将明军击溃,所以他们加大了攻势力度,鞑子甲兵如潮水般一浪猛似一浪,冲击着李大千勉力维持的防线。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李大千终于抵挡不住,五军营濒临崩溃的边缘。他绝望的对护在阵中的刘宇亮与熊开元呼喊:“大人,顶不住了!大人,顶不住……”
一句话没说完,防线被冲破,鞑子兵如沉沦一般撵过,再听不见李大千的声音。
刘宇亮与熊开元俱是一愣,刚刚还形势一片大好,如何片刻功夫便兵败如山倒了?熊开元倒比刘宇亮分那英快些,“阁老咱们快些逃吧,晚了就得被鞑子……”
熊开元话到一半觉得不吉利,便没再接下去,但刘宇亮焉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玄年那,你能走就快走,老夫这一把骨头是跑不动了。”
熊开元不再多说,刘宇亮的确是老的快掉渣了,快马一旦跑气来还不得把那一把老骨头颠散架了?暗叹一声,对不住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是各自保命吧!一抖缰绳战马寻了个空隙便狂奔出去。
刘宇亮目送熊开元消失在乱兵之中,心底泛起一片悲凉,他如何不想跑,可天下之大,他就算逃离了这战场,又有哪里是他刘宇亮的容身之所?皇帝断然不会容得下他这败军之臣,又想想家中子女,自己最佳的结局也就剩下这一条路了。
他手捧崇祯皇帝钦赐的天子剑,右手缓缓移到剑柄之上,拇指扣动绷簧,寒光陡闪,一柄精美的宝剑便已擎在手中。
“能用天子钦赐的宝剑殉节,也不枉费了我刘宇亮为官四十载。”刘宇亮遥望北方,那里正是大明京师所在,他一双眸子中包饱着对那繁华京城的不舍,以及中伏自尽的不甘,天子剑缓缓驾到脖子上,双眼猛然闭上,手中用力……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反倒是手腕子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攥住,紧的发疼。
刘宇亮睁开眼睛,正见到一名壮汉恶狠狠的盯着他,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是谁?”
许是太过嘈杂,或是刘宇亮太过紧张,只听清了高阳二字。
那汉子又重复了一句,正是李信!
高阳李信,这四个字已经代表他得救了,不论此人是谁,自称高阳便必然是明军。刘宇亮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变得极不真实,如何就在将死之时又峰回路转了呢?他不认识李信,却一下子认出了李信身后马上之人。
“王,王总兵?”
王朴催马过来,“刘阁老别来无恙?此地不宜寒暄,咱们先冲将出去吧,阁老可还能骑马?”
刘宇亮自知得救喜出望外,又得见故人,情绪陡然兴奋起来。
“王总兵头前带路,刘某自能紧随。”
李信沉声断喝:“走!”
王朴一马当先,几名骑兵左右护持,刘宇亮紧随其后,李信则带着十几名骑兵断后,一齐向外冲了出去。
只见鞑子左翼已经彻底崩溃,纷纷向右翼靠拢,李信则令掌旗军卒传令,结阵而守,徐徐后撤。
刘宇亮随着李信来到己方军阵之后,突然惊叫道:“玄年,玄年还在鞑子军中……”说着便捶胸顿足,“这可如何是好啊!”突的又转向王朴:“王总兵可否派些人去将他救出来?”
刘宇亮说完这话以后,连自己都觉得过分,人家千军万马之中将自己救出来就已经仁至义尽了,此刻鞑子已经彻底将五军营打散,再回去那不是肉包子打狗了吗!
王朴略显尴尬,他哪里能命令得动李信的部下,若是平时以刘宇亮的老辣定然能觉察出王朴身份的尴尬,也能看出这支队伍真正说的算的是李信。可他初经生死大劫,心神巨震之下对这些细节居然都忽略了。可话说回来,他这会根本就没来得及注意到李信,一是李信穿着和普通士兵一模一样,也是鳞片札甲。二来,此时他们并未脱险,如果鞑子缠上来,想脱身也不容易,所以李信无时不刻不把精力和注意力放在战场之上。
一旦稳住阵脚,高阳军稳步后撤,二鞑子似乎在吃了大亏以后,后劲不足,也没跟上来,如此徐徐后撤足足一个时辰才算脱离了战场。又往北疾驰了一个时辰,直到天光大亮渡过一条大河才原地休息。
这一夜的颠簸可把刘宇亮这把老骨头累散架了,但在一群行伍丘八面前他不能失了当朝首辅的脸面和架子,是以苦苦强撑着。这时他才想起昨夜阻止自己自杀的那个军卒。正好瞧见他席坐于地,便唤他过来。
李信此时已经知道,这个小老头就是当朝首辅刘宇亮,他细细打量了一下此人,也是貌不惊人,昨夜五军营败的那么惨,他这个督查军事的首辅责任不小。再说,凡是稍懂点军事的人都不应该选择那条路,在安州和白洋淀之间仅仅十几里的一道狭长地带通过莫不是疯了?
真不知他是如何当上首辅的,崇祯用人就这两把刷子吗?
“阁老唤李信何事?”
“昨夜多亏相救,不知你想要何封赏?”
刘宇亮架子端的非常足,其实这也不怪他,想他堂堂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搁过去那就是宰相,亲自询问一个小小的丘八想要些什么赏赐,如此纡尊降贵,寻常人还不得感激涕零,五体投地?
可刘宇亮失望了,他在这个小小的丘八眼里没见到一丁点的兴奋或是欣喜,这让他大有一拳打空的感觉。
“这都是李信的本分,原本也不求回报的,阁老好生歇息,半个时辰后大军就要开拔了!”
如果说先前,李信没有流露出感激涕零的表现来,只是让他内心地位超然,随意赏赐底下人的优越感小小受挫的话,那李信如此硬邦邦的回答便真叫他下不来台了。
但刘宇亮毕竟浸淫官场数十年,这点城府还是有的,仅仅是一瞬间他就将怒气压了下来,干咳一声笑道:“小兄弟高义,救人而不求回报。”但紧接着他又问道:“不知小兄弟在军中担任何职?”
李信如实相告:“李信仅是高阳城中孙阁老招募的民壮教习。”
“哦!”
李信看刘宇亮似乎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想告退,谁料那刘宇亮竟又开口询问。
“如此说 ,你们不是王总兵的部下,而是孙阁老招募的民壮?”
“那王总兵……”刘宇亮问到一半不知为何,竟转了话题。
“孙阁老练的好兵,不知此去高阳该走那条路合适?”
李信早就将这河间保定二府的地形摸的烂熟,自是想也不想便回答道:“若说安全,应是由白洋淀东侧南下,绕过任丘再转向高阳,如此便可越过安州到保定一线的鞑子。”
“什么,什么?难道此处不是任丘?”
刘宇亮陡然变调,显然是被李信的话惊倒了。
“难道阁老不知吗?您昨夜遇袭之地乃是安州!”
“这就奇怪了,明明走的任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