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朱慈烺却认为民心所指,当允准就是,否则岂非伤了大臣们的一片拳拳之心?
面对儿子天真的想法,周皇后气的哭笑不得,有心狠狠教训太子一通,却又生生的忍住了。
群臣们风口一致转向了镇虏侯李信,周皇后不但没有半分欣喜,反而遍体生寒,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周皇后看了一眼虚掩的暖阁门,她不知道这门外的内侍宦官究竟有几个可以值得信任,如果今日教训了太子,万一被哪个泄露出去,会造成什么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自从丈夫朱由检倒下以后,周皇后失去了挡风遮雨的坚实臂膀,今日直接面对汹汹压力,才理解了丈夫这十几年来所承受的压力与痛苦,难怪生生将一个温文儒雅的年轻人逼成了多疑而又喜怒无常的怪人。
周皇后不禁叹了口气,世人都说皇帝好,为了那把椅子争的头破血流,父子兄弟相残,可只有身在其位才知道这种高处不胜寒的痛苦。放眼四周,没有一个人不是自己的敌人,没有一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她唯一可以指望和依靠的太子朱慈烺,还是个生性天真没有城府的少年人。难怪朱由检曾“有太子恐不胜任”的评语。
“母后,母后,究竟同不同意让镇虏侯做内阁首辅啊?”
这时,周皇后一双冰冷而又如水的眸子里才流露出了些许暖意,轻扶着太子朱慈烺的后脑。
“当然要同意,镇虏侯有定乱之功,做大明的内阁首辅实至名归!”
就在李信已经成为朝野议论的中心之时,他已经身在南城的新兵营中。秉承周皇后的懿旨,京营新兵就此成立,兵员全部由京中各户的良家子所选,而且全部按照新军模式统一训练,经过初步筛选,组建了整整一个师的新军。
李信以新军之法训练京营新军,这一点遭到了一众心腹的反对,新军乃三卫军的杀敌利器,岂可轻易授予朝廷?万一哪一天朝天卸磨杀驴,岂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
李信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在他看来,一支军队有没有战斗力不在他们手持的武器,所用的战术。
不论战斗力多么强悍的新军,交到那帮只知道耍嘴脾子,整日里勾心斗角的文官手中,最终都要被折腾成一群软脚鸡。
但是这支新军连基本的训练都没有完成,一日后的野外决战便不可能让他们配合参与,顶多只能维持一下北京城中的治安》
周皇后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李信身上,在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夺位的危机时时如影随形,她这么做绝不是出于本心,但又有什么法子?
这个女人今年还不满三十岁,她来到丈夫朱由检养病的寝殿,殿内仍旧弥漫着瘫痪病人特有的那种骚气。
“狗奴才,都拖出去打五十板子!”
周皇后突然间毫无征兆的爆发了,跟在身侧的内侍宦官都傻了眼。这寝殿中的内侍宦官可都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身边的亲信,也是天子病倒前最亲信的人。现在要打杀他们,哪一个不是胆战心惊?
“都要做反吗?”
有一名宦官不知何故竟然顶撞道:“奴婢不知犯了何罪,要被打杀。”
寻常人承受十板子就要皮开肉绽,二十板子骨断筋折,若结结实实打上五十板子,就算不死也得落下残疾。
周皇后冷笑道:“狗奴才闻闻,万岁寝殿内,到处弥漫着的,都是什么味道?”
说罢又对身后的内侍厉声喝道:“还愣着作甚?都拖出去,拖出去……”
奴才就是奴才,就算有理,也不该顶撞手握生杀大权的主子。
寝殿内的宦官十有其八都被拖了出去,片刻之后外面就传来了阵阵杀猪样的惨叫。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面无表情的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发泄了一阵的周皇后脚步踉跄的来到丈夫的病榻前,掀起了厚厚的帷幔,那个熟悉无比的人出现在眼前。
苏醒后的天子听到了动静,迷茫的眼神转向周皇后,突然咧开嘴,傻笑了起来,嘴巴翕动,喉头上下咕哝着,含含混混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山一般的丈夫突然变成了半瘫的傻子,大明朝的千钧重担全部压在了这个年轻女人身上,周皇后心头的压力与苦楚可想而知。她本想到丈夫的寝殿来寻找一下慰籍,然而面对此情此景,再也忍不住,泪雨滂沱。她宁愿朱由检还是那个刚刚中风的丈夫,从没醒来,从没变成过傻子,哪怕在昏睡中突然死去,也比现在要强上百倍,千倍。
丈夫山一般的形象,骤然在周皇后心里崩溃垮塌,也击碎了她最后一丝伪装的坚强,面对糜烂如斯的内外朝局,已经彻底乱了分寸。
多尔衮的清军就在城外,明日就是决战之时。沈王就像一匹阴冷的豺狼,时时在黑中窥伺着,要夺取属于丈夫的皇位。明日一战若获胜,夺位危机自可迎刃而解,可她又该如何封赏战功赫赫的镇虏侯?
晋封国公已成定局,但今后岂能再无战事?功高到无可再赏之时,难不成还要封一个异姓王?
啊……啊……
床榻上半瘫的天子陡然声音奇怪的叫了起来。这时,一直跪在地上的王承恩才从地上起身,小步快走来到榻前,掀开盖在朱由检身上的锦被,一股臭气扑鼻而来,竟是失禁了。
周皇后浑浑噩噩的逃离了丈夫的寝殿,她想去文华殿暖阁,但是太子朱慈烺因为忙碌了一夜又刚刚睡下,是以便在宫禁中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圈。
在途径东华门时,她竟突发奇想,不如去新军军营看看,都说镇虏侯李信善练兵,练出的兵能打的鞑子屁滚尿流,倒要看看他是有三头六臂吗?
按照明人惯例,女人是决不允许到军营中去的,就算皇后也不能例外。然则,现在的周皇后已经是紫禁城中的主宰,更何况她还刚刚打杀了十几名宦官,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于阻拦?
就在周皇后銮驾赶赴南城军营的同时,一个神神秘秘的身影进了范复粹于内城中的府邸。
范复粹被赶出内阁以后,因为清军围城没有能够按例返乡,滞留在了北京城中。将其赶下台后,周皇后也保持了胜利者宽容大度的姿态,允许他在京中府邸闭门思过。
“老爷,有客到!”
范复粹仿佛早就知道有人即将到访一样,竟激动的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快,将客人带到书房。”
片刻后,神秘人出现在范复粹的书房中。
“阁老安好!”
“好,好,快说,令家主究竟态度如何?”
神秘人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鄙家主为了大明江山社稷自是愿意赴汤蹈火,死不旋踵。然则请恕在下直言,阁老已然失势,不知还有几分成算?”
面对质疑,范复粹不以为忤,反而强作一笑。
“老夫已经与周阁老联络多日,京营总兵顾平虏是他的旧部,手握九门兵权,只要时机合适,振臂一呼自可成事。”
神秘人思忖片刻,郑重道:
“既然阁老已有成算,不知肯否安排在下与顾军门一晤?”
日期:2016-02-26 06: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