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店老板一拍脑门,朝着店后面喊道,“老婆,过来下!”
“你爱人?”我抬起笔问到。
“嗯,星期三那天我记得是她看店,我去喝酒了。”
老板娘走过来,“啥事?”
“这是市里边的警察,”店老板赶紧给老婆解释,“星期三晚饭时,是不是有人来买了好多纸钱啊?”
“星期三?”老板娘迟疑一下,“有啊,一个小伙子,买了三十斤钱纸,咋了,买钱纸犯法啊?他给的是真币,我仔细看过。”
“很好。”师父微微一笑,全然不顾我的一脸惊诧,“老板娘,你们的纸钱,是自己做的还是批来的啊?”
“自己做的嘛。”老板娘拿着梳子在头上又刷了两下,“都是机器做,我们自己压出来的。”
“老板,麻烦你拿几张纸钱,给我们看看。”师父平静的说道,“好吧,老板娘,麻烦你个事情,能不能给我们回忆下,那个买三十斤纸钱的人,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
走出花圈店,我直接噼里啪啦的给师父鼓掌了。毫无疑问,这个来买纸钱的人,绝对就是那个打电话勒索的绑匪。不但脸型、外貌、衣服,都与小卖店老板说的基本相符,更重要的是,老板娘对这个一口气买了如此之多的纸钱,却又没有买花圈、坟飘(挂在竹竿上的一些白色纸飘带,用于祭祀时插在坟墓边上)的客人印象颇深,证言非常可靠。最关键的是,老板娘当时非常热心的帮他把这两大袋纸钱绑在了摩托车的后座上——一辆红色的、七成新的摩托车,配了一个黄红两色的塑料尾箱,车的握把两边还挂着黑色的皮革流苏。这样细致的特征,让我们的侦查工作顿时豁然开朗。
这次,我没有直接问师父是怎么想的,而是边开车边分析了一下。其实,他之前给我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从地图上看,最可能发生绑架的地点就是从果壳镇上出来的一段路上,那么,这个人本来就居住在果壳镇的概率,也要大上很多。而那一堆纸钱,之前曾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只是并未考虑它的来源。师父既然认定了这个人可能就来自于果壳镇,剩下的事情,就是去找到那个在案发当晚曾经一口气卖给他一大堆纸钱镇上的商铺;这个时节不是清明也不是冬至,没有谁会一下买这么多纸钱的,打听下就很可能找到线索。
痕检的兄弟都说,师父的眼睛像是照相机。当他在案发现场的灰堆里找到那块纸钱残片时,就已经把它的纸张、质地、形状特征牢牢记在了心里,所以走进这家铺子,拿到纸钱样品时,他就迅速判定了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家。
从镇上开出来之后,师父和我找了个空旷没草的地方,做了个侦查实验:我们把从各家买来的纸钱,一共有23斤,堆在地上点燃,看它能烧多久。结果是:不会超过十分钟。换句话说,考虑到那天晚上风较大的情况,也能证明确实是绑匪先点燃了钱纸作为信号,再逃到河岸边上的;同时,从灰堆的大小来看,三十斤纸钱差不多就正好能烧到现场的那个效果,这个骑摩托车、买30斤纸钱的小伙子,具有最大的嫌疑;而且,非常可能就住在镇北这一带。
镇上的民警们,闻讯后迅速撒了下去,不到吃晚饭时,反馈信息就回来了:
有个镇上的青年,叫做张凡青的,无正当职业,平时开着摩托车当黑出租,在镇上和周边拉客,有赌博被抓过的劣迹。同时,他的摩托车恰好是红色的嘉陵车,买了大概一年多,红黄两色塑料尾箱、车把手上有黑色皮革流苏,简直跟协查通报里的一摸一样。
那个时代,被治安处罚的人还没有留指纹的规定,所以师父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找了两个社区民警,以检查秋季防火安全为名,让他把自家楼道里的一堆杂物给挪开。就在他签字的《防火安全隐患告知通知书》上,我们顺利的取到了几个指纹,传给了分局里痕检的兄弟确认。
在等待指纹比对结果的时间里,我和师父坐在镇上城北派出所的小会议室里,真的是度日如年。这个结果,意味着我们先前的侦查方向是否正确,也意味着这个案件是不是即将水落石出,之前的诸多疑问是否能够揭开。以及,受害人雷安琪,到底下落怎样……
大概半个小时后,门开了,刑警中队的马科长一脸兴奋的快步走进来,把手里的纸往桌上重重一放,“陈队长、叶警官,都对上了,两个指纹,都是那小子的!”
“好,”师父的脸上也顿时神采飞扬,“马科长,给上边请示一下,动手抓人?”
“抓!”马科长一拍桌子,“马上办手续,看他往哪里跑!”
当张凡青坐在审讯室里时,我忍不住仔细的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人。总的一个印象就是:猥琐。这倒不是说他长得很丑,而是此人的神情令人憎恶,似乎总想掩饰些什么,又透出一股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流氓气息。
“张凡青,”师父打开了工作证,“刑警大队的。说吧,小女孩藏在哪里?说出来,也许你还有一条生路。”
“我不知道,你们莫名其妙的抓我来,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张凡青头也不抬的反驳说。
“哦,不知道哇?”师父笑了,从桌上拿起了那张传回来的指纹鉴定意见书,“那你怎么会深更半夜,跑到临青乡去买手电筒呢?”
“咋,我赶路,车灯坏了,看不清楚路,买个电筒,不行啊。”
“当然可以,”师父摇摇头,拿起了一张车辙印的照片,“不过你别忘了,你的摩托车现在就在我们手里,要检查车灯坏没坏很方便。另外,再看看这个呢?”
“这个是哪样,我看不懂。”张凡青的声音明显在发抖了,“你们这是诬赖好人,我要告你们!”
“呵呵,我来教你好了。”师父轻松的用笔指着照片,“这个,是我们在云平塘桥下的河滩上取到的证据。当然咯,你是没去过那里,对吧?不过你的摩托车似乎偷偷去过。看着,这里,这个Y字形的印子,右边缺了一小点儿,对吧?还有这里,两厘米外,这两个丫杈中间,似乎有个黑色小圆点,外头还有个白色的圈圈。”
“我才不管这些,你们没权力抓我。”
“哼,有没有,看了这张再说。”师父又拿起另一张纸,上面是黑色的轮胎车辙印, “这个,是刚才我们从你摩托车的后轮上提取到的花纹图案。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下,为什么,这个Y字也少了右边一点,而且恰好是2.4厘米外的这两个丫杈中间,嵌着一颗小石子?说呀?”
张凡青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以为,来个零口供,我们就没办法了?”师父点燃了一支香烟,让我送到张凡青的嘴上,“不光有这些证据,还有你买过的纸钱。这是你在桥头烧纸钱剩下的残片,这个是我们在花圈店依法提取到的物证,自己看看,这个方孔的右边,是不是都歪了一点?”
“花圈店的老板、小卖部的阿姨,”我也顺势拿起了两张印有好几个头像照片的纸,展示在他的眼前,“都辨认出来了,你就是那天晚上去买过东西的人,你看看你的编号上,是不是有两个红色的手指印?那就是证人留下来的。”
“好吧,”师父给自己也点上了一支烟,“如果你认为,死扛不说就会没事,我也不勉强你。你自己掂量下,凭着这些证据,我们有没有可能把你送上法庭。绑架杀人,你知道刑法上怎么判吗?”
“多少年?”张凡青猛然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瞪着我们。
“就一条,死刑。”师父斩钉截铁的说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交待!”张凡青猛然想要跪下来,但审讯室特制的讯问座椅限制住了他的举动,“我都交待!”
“这才对嘛。”师父和我相视一笑,“说吧,受害人的尸体,藏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张凡青嚎啕大哭,但这种把戏对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几乎每个嫌疑人,在发现自己罪证确凿时都会有眼泪,都是已经太迟了。
“哦?那谁知道?”师父有些诧异,“抛尸是谁干的?”
“我坦白,我交待,”张凡青大声的喊着,“钱是我去讹的,可人,真的不知道啊!”
“你还想扯谎呀?”我有些愤怒了,“电话是你打的,赎金是你收的,你给我们说,受害人去哪了你不知道,你以为我是白痴啊?”
“老实交代,还有一线生机,”师父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说不清楚,死路一条。”
“我说,我都说,”张凡青的心防是彻底崩溃了,“这真的是跳进银河都说不清啊,我XX就是个混蛋,我不是人,我该死呀!”
“捡重点的说,别那么多废话。”
“我真不知道,雷老板的女儿是谁弄死的,也不知道尸体抛到哪里去了,”张凡青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了。
“好吧,那你又怎么知道,雷老板的女儿被绑架了,知道问他要赎金的呢?”师父平静的问到,“说是巧合,恐怕也解释不通吧。”
“好多人都知道这个事,”张凡青哭着说到,“总不能都是绑架犯吧!”
我心里咯噔一声,如果这个张凡青说的是实话,这个案件彻底完蛋了。联想起雷老板说过,女儿失踪当天,他曾经组织不少亲朋好友、手下工人去到处寻找,让这个张凡青知道了消息,借机敲诈勒索,理论上说也并非不可能。但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等于又回到了案件的起点,一点线索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