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了,乌鸦还是没有回来,屋子里安静得像坟墓一样,没有一丁点声音。我脱了衣服,钻进冰冷的被窝,又不由自主的想起江南,想起他抱着我入睡,想起他亲吻我的脸颊,笑着对我说“晚安”。那时,我每天晚上都会睡得很香。他走后,我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一阵困意袭上来。我闭上眼,江南的影子在我眼前不停摇晃,到后来越来越模糊,像烟一样徐徐淡去。
我终于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屋子里有声响,我立即从睡梦中醒过来,睁眼一看,是乌鸦。很显然他刚从外面回来。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照在他的脸上,他看起来有几分疲惫。
我笑了笑,说:“回来了?”乌鸦“嗯”了一声,脱了衣服,倒在床上便开始睡觉。我看着身边这个男人,有种说不出的难过。我和乌鸦同Ju三个月了,说的话加起来没有和别人一天说的多。常常是乌鸦在那弹吉他,我写小说。除了音乐声,我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我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去做早饭。虽然多数时候我做的早饭只有我一个人吃。
我在厨房煎荷包蛋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江南。那时是他做荷包蛋给我吃,他说要把我养得白白胖胖的,多给他生几个孩子。我听了,便用手打他,说,你把我当成猪啊?他托着下巴,盯着我看了半晌,说,我们家凌夏就算是猪,也是最可爱的猪。想到这,我忍不住笑起来,笑完心又开始疼。
早饭做好了,乌鸦没吃。我随便吃了一点,便换上衣服,出门去了。
我买了一只烧鸡和一大袋水果,坐公交车去了郊外。那有一个别墅项目正在建设,我的弟弟新宇是那里的民工。
谁都知道,民工的工作不但又苦又累,还存在一定的危险。半年前,新宇他们工地上的一个男人被钢筋砸折了腿,从此成了残废。听说他老婆为了养家,去做了小姐。发生了那件事后,我更加担心新宇了,想让他换份工作他却不肯。
车很快到了那个项目所在地,那里风景出奇的好,群山环抱、绿水悠悠,是绝佳的度假胜地。现在却变成了有钱人专属的地方。据说那里的别墅是全城最贵的,一套一千万。呵,一千万!我弟弟每个月却只能拿到两千元。这是怎样的差距啊!
人和人之间的距离真的需要光年来衡量。
下了车,向前走一段就到了那个工地。我站在工地外面,透过飞扬的尘土,看到了我的弟弟。他正用那双瘦弱的手臂一车一车的推石头,冷风吹起他的衣角,他的身形看起来那么单薄。——他还是个孩子,一个年仅21岁的孩子。他本该呆在大学校园里,和同龄人一样,打篮球、泡图书馆、参加各种活动、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可是现在,他只能呆在这个工地上,吃最便宜的饭菜,睡冰冷的床铺,为了多赚几十块钱而拼命加班。
泪水涌上来,迷住了我的双眼。这时,新宇刚巧看到了我。他立即放下推车,向工头请了假,便向我飞奔过来。
新宇比以前还瘦,颧骨高高隆起,眼窝深陷,皮肤黑黝黝的,衣服又脏又破,像从垃圾堆里拣来的一样,一双粗糙、干瘦的手上结满了老茧。我真不敢想象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
新宇看到我,很开心的样子,他笑着说:“姐,你怎么来了?”我勉强笑了一下,说:“我来看看你,给你带点吃的。”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新宇没接,他摇摇头,说:“姐,你带回去自己吃吧,我在这儿什么都能吃到。”
我知道他在说谎,他赚了钱什么都舍不得买,全部寄回家里。我将那些东西硬塞到他手里,我说:“你不吃,姐就生气了。”他这才收下。
“对了,我发工资了。”新宇说着,把手伸进衣服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鼓鼓的,估计是他这一个月的工资。新宇将那个布包递给我,说:“姐,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你帮我寄回家去吧。”
我接过,心里一阵哀伤,我说:“你留一点自己花吧。”新宇一个劲的摇头,说:“不用,不用,我在这管吃管住,不用花啥钱。这钱还是给妈买药吧,咱妹不是也要交学费嘛。”
我低下头,眼泪扑籁籁的落下来。新宇的懂事让我心疼,也让我更加痛恨自己。我想,如果我有本事多赚点钱,新宇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新宇见我哭了,紧张的问:“姐,你怎么了?”我擦了擦眼泪,说:“没事,沙子进眼睛里了。”新宇忙说:“你回去吧,这里风挺大的。”我看着他,沉吟了一下,轻声问:“新宇,你恨咱爸吗?”
新宇抬起头,凝视着远方,说:“开始的时候恨,现在已经不恨了。有时候还会想着他的好,想起小时候他给咱三讲故事的情景。”说到这,新宇反过来问我:“姐,你呢?”
我哼了一声,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日期:2014-03-31 14:16:27
夏凉(4)
我的父亲原本是个军人,复原后无所事事,靠帅气的外表和一点小聪明骗得了母亲的芳心。但婚后的父亲变得好逸恶劳,总是做着不切实际的发财梦。我记得我小的时候,父亲总是一意孤行的拿着母亲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去做小买卖,但每每以失败告终,赔得分文皆无。农村出生的父亲不会做庄稼活,而原本是城里姑娘的母亲嫁给父亲后却学会了所有的活计,她勤勤恳恳的操劳着,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支撑起整个家。
记忆里最心酸的画面是:烈日下母亲弯着腰在田里耕种,汗水一滴一滴进入泥土里,化成大地的泪痕。而父亲,则坐在家里,悠闲的喝着酒。他不屑于做这些体力活,他总是异想天开的认为自己哪天会发大财。父亲脾气极坏,稍不顺心就会大喊大骂,甚至摔东西,家里的碗盆不知被他摔碎了多少。但母亲一直默默的忍受着父亲的暴厉,默默的承担着一切。
然而,母亲的默默忍受没能换来他的心疼和爱,他反而变本加厉。不但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还去勾搭别的女人。我上初二的那年,他居然带着邻村的一个有夫之妇跑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了父亲,母亲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艰难度日。为了供养我们,她拼命赚钱。长时间的辛苦劳作使她身体每况愈下,我上大四那年,她彻底病倒了。家里顿时没有了经济来源,只靠我做零工来贴补家用。于是,17岁的新宇毅然退学,加入了打工的行列,一做就是四年。
姐。新宇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我看着他那张仍带着几分孩子气却充满岁月沧桑的脸,依稀记得我考上大学那年,他壮志满怀的对我说,姐,我也要考大学,考最好的大学!
四年风雨变迁,物是人非,新宇的青春和梦想凋落在那一片飞扬的尘土里,凋落在我疼痛的泪水中。
“姐,你回去吧,我得去干活了。”新宇说。我点点头,然后帮他整了整衣服,勉强笑了笑,说:“多吃点好吃的,看你瘦得这样,妈要是看见了会心疼的。”他听话的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