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断德意志
此刻,林楠住在首都国际机场西北方向的一个小镇上。每天,无数架轰隆作响的飞机从头顶的天空划过,飞往俄罗斯、西亚及欧洲。他时常仰头望着天空,常常半晌才回过神来,远去的飞机勾起他心底的往事,曾经他也是乘坐这条航线上的夜航班机的乘客,开始自己的德国之行。
2001年10月14日晚8时,对于一百多位来自河南、东北、北京的学生、家长们来说这是个充满急噪、混乱的夜晚。在首都国际机场国际出发区域海关门前的等候大厅里,以学生们为圆心,被各自送行的家长围成一个个圆圈,大家正从大包小包中往外掏行李,刚接到北京中介公司的通知:托运行李一律不得超过20公斤。于是,同学们纷纷把毛衣、羊毛裤穿里面,把风衣、羽绒服套外面,立刻变得象一群企鹅般臃肿蹒跚,如同去俄罗斯进行易货交易的国际倒爷。
林楠没有任何送别的亲朋好友,昨天夜晚,他已经向豫西小城的父母电话告别。10天前,他曾告诉他们:出国前再回老家一趟。这样说其实只是托词,当时他已经感觉到可能不再会有可能。他只是不想见到亲人离别的伤感与无奈。
夜已渐深,国内出港的航班已经所剩无几,大厅左边国内出发的休息区只有寥寥几位乘客,林楠不慌不忙拖着皮箱,来到这一侧闲置的登记口电子秤上再次称量:19.8公斤,他露出欣慰的微笑,不禁为自己在郑州核重准确,此时不用手忙脚乱而感到一点点成就感。带着几分愉悦的洒脱。
他回到同学们这边,忽然看见凡凡从眼前走过,后面跟着帮她拉皮箱的男朋友。下意识地,他就把眼光转到另一侧,既没有想打招呼,也没有想目光的交汇。她是这一群大学在校或高中刚毕业的留学生中的美女,衣装时尚,皮肤水嫩,大眼睛,披肩发,整日腋下挎一只硕大的色彩鲜艳的时装包,踩着高根拖鞋,喀哒喀哒地来来去去,典型的内陆都市女孩。这时她略显忧郁,男友则面无表情,也许他们已经想到:无奈的别离意味着什么,感情经得起考验吗?今晚是旧的结束?还是新的开始?唯一他们没想到的是,在这场悄悄拉开帷幕的的感情剧中,林楠已渐入脚色。
偏分头梳得锃亮,肥头大耳的中介吴先生招呼大家在身边集合,他手拿着一叠机票说:“大家在土耳其首都伊斯坦布尔转机,本次32名同学的路途负责人是林楠同学。最后请大家注意:再我次强调行李不要超重,否则补交托运费。”看到大家纷纷扭头注视自己的目光,林楠强忍住内心的惊喜与不安,面色平静地不去看任何人。没有人知道,这是他第一次乘坐飞机,而且已经工作3年的他,英语水平比起刚出校门的大家真是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
拿过自己的机票,林楠跨进海关,托运行李,换登机牌,过安检门,按照图标的提示抵达候机厅,戴一付无框树脂眼睛的张生紧跟着到来。他有奶油小生的扮相和气质,皮肤白皙,眯缝眼透着机灵与狡猾,头发微微自来卷,在额头左侧形成一个顽皮的“逗号”,在候机厅里巡视一圈见没有其他女生,便凑到林楠这里说:“就咱俩到了,来好好歇一会儿,你不热吗?我是一身大汗啊!”说着脱下厚实的呢子大衣,穿着一件鼓囊囊的鸭绒背心摊坐在椅子上,头使劲地向后仰着,大声地喘者粗气 ……
陆续地同伴们先后到来,身材瘦弱的董霞一手艰难的拖着大皮箱,一手抱着砖头般的德汉双译词典,踉踉跄跄地站稳后,发现林楠悠闲的坐在一旁,于是抱怨似的说:“老大,也不帮个忙!接好啊……”话音未落,沉甸甸的的字典就扔在他的腿上。“老大,还有我的。”站在旁边的张生见状又拎过来一袋洗衣粉。象是冥冥之中的注定:林楠离开中国前携带的最后两样东西,一精神,一物质,昭示着德国生活缩影的象征:一边学习,一边赚钱。
林楠留意了一下凡凡,她与其他女生站在一起,即不张扬,也不慌乱,只是静静的等待登机时刻的到来。梳着短发的崔晓红根据登机牌找到邻座凡凡,象发现新大陆似得大叫一声:“哇塞!是你啊,我还以为挨着老外座呢。”夸张的神情引起众人侧目,包括远处几位低声交谈或者闭目养神的外国人,见是中国女学生,老外们皱了皱眉头,双手平摊做耸肩状。这是林楠第一次见到国人被洋人侧目,尽管日后的日子里,他将多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但是这样的场景似乎比国人的被肯定更让人记忆深刻。国内处处人多,人太多,不知不觉中,潜意识已经形成:在公共场合如果不高声说话,就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与重视。于是,妨碍别人成为轻而易举的经常性举动;同时,自己也经常性的被别人打扰。其实不必说了,彼此扯平。
“咦,我的护照怎么没见了?”逐渐安静下来的董霞开始手忙脚乱的翻口袋。大家闻讯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想注意:“是不是放在箱子里了?还是放在你父母那里了?”董霞越翻越乱,涨红着脸说:“我也不清楚……”说话间,汗珠已经从额头上沁了出来。“不要慌,”林楠走过来说:“别着急,想想最后一次见是在哪里?”董霞喃喃的回答:“出海关……边检嘛……然后那会儿比较着急,我还提醒自己别把护照忘了……”她象想起什么,从双肩背背包的外挎兜中摸出了护照。
“你搞啥来?吓唬大家嘛!”一旁的张生笑着开玩笑。
“都留意自己的随身行李,”林楠也是长出一口气,给大家补充说:“不要慌,慢慢来。”说实话,他刚才心里也是一阵紧张。
在黑暗的夜幕下,飞机穿透丝丝细雨开始滑行。林楠把脸紧紧的贴在舷窗上,见一个个信号灯飞快地划过,随着机头猛地上仰,窗外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上升至万米高空后,土耳其航空公司的空姐开始往返地送饮料和小食品,当小推车来到面前,林楠正考虑要果汁还是可乐,邻座的尹冲已经大声的用英语说喝水,林楠担心空中小姐听不懂自己蹩脚的英语,只得临时改变注意,装作自己也想喝水的样子:胡乱地跟着点头说OK。
林楠效仿隔着走道的外国乘客打开前排座椅后背的备品带,脱掉皮鞋,换上套袜,戴上蝙蝠侠似的眼罩,靠在宽大柔软的航空座椅背上闭目养神。他不同与身边的任何一位同伴:出国的筹划、备钱、公证文件、手续办理等,完全是自己一步步走过来……想到此刻能够梦境般地飞行在神秘的夜空,他舒服地把腰身使劲往椅背里靠了靠,喉咙里咽了一口唾液,放松地长出一口气。
日期:2013-11-19 01:42:02
昨晚,他告诉豫西小城的父母:行程已经确定,明天就从郑州去北京首都国际机场,所以,老家回不去了。其实,这是他事先早已考虑成熟,只是照计划行事。离别不仅伤感,更有尴尬与无奈。不同与接站总会有收获,送别总归是眼睁睁的失去。
不知过了多久,除了平稳而节奏的飞机马达声,乘客们多已入睡。乘务舱内顶部的照明灯都已熄灭,温柔的视线灯在舱壁上打出橘黄的光芒。朦胧中的林楠把眼睛贴在冰凉的舷窗上,试图看清外面的世界,但是,除了黑暗,还是无际的黑暗。偶尔,好象是飞过大城市的上空,地面的街景和万家灯火把城市点缀如巨大的蜂巢,又象刚刚燃烧过的荒草地,黑色的灰烬中有点点未熄之火,从不规则的边沿扩向四周,弥散向更远方未知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