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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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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3-12-18 11:21:47

《十三、投鼠忌器》(中)

其实,岳钟琪并不反对突袭金川,恰恰相仿,长途奔袭一直都是这位宿将的拿手好戏。遥想康熙末年准噶尔入侵西藏,当时还只是永宁协副将的岳钟琪组织了一支精锐的突击队,沿着川藏南线一路狂奔,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竟然比其他部队提前二十多天,率先杀入拉萨,岳钟琪也由此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以胜利者身份进入圣城的汉人将军。

到了雍正初年,和硕特蒙古亲王罗布藏丹津在青海造反,整个大西北一片混乱,又是当时已是奋威将军的岳钟琪挺身而出,亲率数千轻骑千里奔袭,“一昼夜驰三百里”直捣敌人老巢。他“出师十五日,斩八万余级”,杀得罗卜藏丹津不得不“易妇人服”向准噶尔逃亡。清军一直追杀到今天青海与新疆之交的桑驼海,那里是片一望无际的红柳滩,搜索许久却丝毫找不到罗布藏丹津的半点儿踪迹,才悻悻地“不见虏乃还”。后人认为,这场漂亮仗完全可以与当年大策零偷袭西藏之役媲美。

即使在雍正末期那场导致岳钟琪声名狼藉的远征准噶尔之战中,身为西路军主帅的他仍向皇帝建议,趁着傅尔丹率领的北路军与敌人纠缠的机会,自己派出一支精锐的突击队,从乌鲁木齐直插伊犁,一举杀入准噶尔的软腹。但鉴于北路清军在和通脑儿惨败,狐疑不定的胤禛皇帝认为此举过于冒险,不仅没有批准,还下旨将岳钟琪训了一顿,斥责他“轻进”,搞得老岳灰头土脸好生无趣。

由此可见,身为突袭战术的绝顶高手,岳钟琪对于傅恒的大胆建议应当不会存在成见,如果他有不同看法,肯定有自己充分的理由。事实上,老岳对突袭本身并无意见甚至极为赞成,他所反对的是傅恒选择的方向——在这位老将看来,从卡撒突破过于危险,正确的方向应该是从自己所驻守党坝,为此他向乾隆详细阐述了理由。

在给傅恒的批复中,乾隆写道:“卡撒这条路实在是太凶险了,何况只派那么点儿人马。朕再三考虑认为,如果你们非要从那里进军,那么成功的希望极小,只会白白挫伤士气,又很难取得多少进展。”

确实,前面我们说过,卡撒离莎罗奔的老巢勒乌围太远,从那里只能攻打郎卡镇守的噶尔崖,而途中却横亘着一片令清军谈虎色变的庞大战碉群——色尔力石城,官兵对其屡攻不克,勇将任举等人甚至殒命于此。如果清军再次从卡撒出兵,恐怕会再次面临相同的难题,突击队即使能设法绕过去,也在很大程度上存在着被色尔力的敌军抄断后路的风险。

在否定了宰相的进军方向后,乾隆又说:“不若由党坝一路,避奇险之坚碉,乘可用之兵力,尚可连获胜阵,歼丑执馘,以为纳降奏凯之地。”我看还是走党坝方向比较稳妥,那里能乘虚而入,从而躲开敌人坚固险要的战碉群。还有,如果想搞突袭的话就别吝惜人马,要把能用的力量都派上,那么只要突破进去就可以依靠优势兵力连战连胜,一举杀入金川的心脏。

皇帝说,事情就这么定了吧,经略大学士傅恒与提督岳钟琪率领大军从党坝方向重点突袭,至于卡撒一路也很重要,就让内大臣傅尔丹带着几千人马在那边盯着,两路清军形成互相支援的犄角之势,你们大家都要见机行事。

最后,乾隆叮嘱自己初出茅庐的小舅子,‎­军‌­​事‍‌­‎上要多和岳钟琪、傅尔丹等老将商量,大家一起“协力共济”,才能把事情做好。

也就是说,皇帝确定的作战方案是,突袭还是要搞,但第一不是从原定的卡撒而是改为党坝方向入手,第二也不只是派出几千人的突击队,而是要尽可能集中人马形成兵力优势。这想法固然不错,也避免了孤军深入的危险,只不过这样一来,清军好几万人马闹哄哄的一起上,根本无法保证突然性,原定的奇袭其实已经变成了强攻。

根据皇帝的圣旨以及岳钟琪的建议,傅恒马上调整了兵力布署,具体如下:从六万多汉土八旗官兵中选出三万五千精兵,其中一万人从党坝和泸河(即大金川河的别名)方向水陆并进,一万人从甲索山的方向沿马牙冈和乃当两条山沟进军,最后与从党坝出动的清军会合,直取莎罗奔的老巢勒乌围。

至于卡撒方向,则留下八千人马由傅尔丹带领,他们要等到前两路攻克勒乌围后再出动,前后夹攻郎卡镇守的噶尔崖。此外,党坝当地还要留下两千士兵保护粮草,又在革布什咱土司的正地寨留下一千士兵沿大金川河岸戒备,剩下的四千人马则做为预备队,在各路清军间往来策应。

至于战争的进度,岳钟琪表示:“期一年擒莎罗奔及郎卡。”也就是说,尽管己方兵力占据绝对优势,而且做出了缜密布置,但这员老将仍相当保守,他认为结束此战还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即起码要进入乾隆十五年才能见分晓。

相比岳钟琪的谨慎,主帅傅恒则要乐观许多,他不仅认为到了乾隆十四年春天就能结束战争,甚至对朝廷保证道:“此番必须成功,若不能殄灭丑类,臣实无颜以见众人!”这仗咱们肯定能赢,如果占了这么大优势还打败仗,我也就没脸再回来见大家了!

收到小舅子的奏章后,可把乾隆吓坏了,在给傅恒的回信中,他自称“辗转思之,竟至彻夜不寐”——你让朕担心得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啊!随后,皇帝开始诉起苦来了:

第一,这场仗花钱太多,朕实在吃不消了:“仳番金川军兴,供亿实为浩繁。视从前西北两路军营,费用较多数倍。彼时劳师远出,十有余年,所费不过六千万。今用兵仅二载耳,即以来岁春问奏凯言之,亦非千万不可。由斯以观,经费实亦难乎为继矣。”

想当年,朝廷在西北和准噶尔打了十多年仗,一共也才不过花了六千万两军费。现在我们只打了不到两年时间,可是即使按照你说的春天取胜来算,最起码也要花一千万两以上的银子。按照同比计算,相对于十几年的准噶尔战争,两年的金川战争“费用较多数倍”,帝国财政实在是难以为继了。

第二,金川这种弹丸之地,土地人口其实对我们毫无用处:“在金川小丑,朕本非利其土地、人民,亦非喜开边衅,第以逆酋跳梁不逞,置之不问,无以慑服诸番,宁谧疆宇。”

也许因为傅恒毕竟是至亲的关系,乾隆终于说了实话,朕为什么要打这一仗呢,其实不就是为了争个面子嘛,如果对莎罗奔的猖狂行为置之不理,那往后四方蛮夷还怎么能镇得住。乾隆当时说自己“亦非喜开边衅”,也许不只是脸上贴金,事实上,金川之战是所谓“十全武功”的第一仗,此前除了小规模的瞻对之战外,弘历从来没有诉诸武力解决争端,直到六年后征服了一向桀骜不驯的准噶尔汗国即“十全武功”的第二仗,这位皇帝才变得信心爆棚,开始频频发动边疆战争。

第三,你要有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姐姐啊:“经略大学士傅恒,体国公勤,忠勇奋发,将略优矣。征刍瞀粟,士马饱腾,物力充矣,然此就人事言之耳。倘万分之一,有出意料之外,或逆酋自恃天骄,如尉陀之处南粤,未遽扫穴犁庭。一过春期,经略大学士乃朕股肱左右之臣,岂可久劳于外?”

的确,我军兵精粮足,你又能努力办差,可这些都是理论上的优势,而实际情况却难以预料,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差池,到了春天我军还没有取胜的话,难道你就真不回来了?你可是朕的肱股大臣,以后还有许多事情指望你办,怎么能把时间都浪费在那种地方呢?

第四,我军不服当地的水土气候,加之军费难以保证,恐怕已经坚持不到秋天了:“且入夏雨多,进取非便,而京兵不服水土,又岂能暴露蛮荒以待秋晴攻剿?况以帑藏之脂膏,供不赀之糜费,尤为非计。”乾隆悄悄对傅恒说,你呀大概意思一下,做做样子给外人看看就行了,“我君臣如此办理,人事已尽,亦海内所共知。”

最后,乾隆表示:“朕意此时且应极力进剿,倘至明年三四月间,尚不能克期奏绩,不若明下诏旨,息事宁人,专意休养。”朕给你设定个最后期限吧,如果到了你所说的乾隆十四年三四月份,咱们还没有取胜,那就无论如何不能再打下去了,届时无论胜负,朝廷都必须收兵。

很明显,皇帝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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