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把程琪的手拨开,得意地说:“那是当然,我生来就是幽灵,有福气嘛。地震时,我睡得死死的,就跟你说的,睡得就像死猪一样,迷迷糊糊之中,只感觉到身子摇啊摇的,很舒服,像小时侯在摇篮里一样,那感觉真的是不用说了。后来就感到不对头了,那不是舒舒服服的摇晃了,而是剧烈的震动了,我也给弹了起来。第一次弹起来的时候,我并没有醒,好像是被人给抱起来,往空中抛去一样,很快就落下来了,这一落可是结结实实的,磕得我骨头生痛,把我给痛醒了。就在那一瞬间,我又像被人或被绳子绊了一下似的,摔了下去,脑壳在地上碰了一下。这还没完,我连摸脑袋声被摔着的地方的机会都没有,又被摔了出去,重重地撞在树上,哎哟我的妈呀,那滋味,那疼痛呀,我可从没品尝过,我都以为是脑震荡了。我意识到这是地震!当时,情人谷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两辆火车先后开过去了。这种鬼天气,白天也只有我这种人才到那里去玩,那些情人啊,猫呀狗的,都不见了。等我抓到一棵树,才勉强站稳了。我上了坡,想立即回学校,却听到一声声巨响从学校传来。我慌了,跑到最高处,看见学校已经不存在了。那时,地面又震动起来,我赶忙蹲下去,双手撑在地上,就跟蛤蟆,或一只纵着屁股的大猩猩一样。一开始我还这么想,震得好,震得好,从今往后,我就可以不用上课了,再也不用支着一双没有骨头的耳朵听那些唠唠叨叨的废话了,简直爽呆了,老天爷真是好,土地爷真是乖,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游山玩水了。可当我走到后校门时,哎哟我的妈呀,那哪儿是后校门哦,全倒了,乱七八糟的,但我认得那是后校门。我走进学校,看见后勤销售处的门口,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死人,有的脑袋破了,被砸开了口子,脑髓白花花地溅了出来,其余的不是手断了,就是腿没了,血肉模糊,全都死了。我吓坏了,死人了。是啊,地震啊,不死人,还叫地震吗?可为什么要我第一眼就看见那么多浑身灰尘和污血的死人呢?我往前走,又看到了一些死人,胡乱摆放在空地上。虽然感到害怕和恶心,我还是上前看了看,有一个男人的脑袋都被砸掉了半边,像西瓜被削去了一半,另一个是个少年,腰都没了,只是一张皮将身子连着的,肠子拖了一地,皮带扣都扣在他耻骨上。还有一个女的,胸部被什么东西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里面黑黑的,不知道是肉,还是泥土。还有一个男人,一边肩膀都不见了,肺部露了出来,一些气泡都还没破,又好象还是干的。我走不动了,真的走不动了。有人在朝我喊话,意思是叫我别呆在那儿,余震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叫我赶紧离开,到安全的地方去。可我走不动啊,我爬华山和黄山的时候,即使累得腿都要断了,也还能继续往上挪动,可现在,我一步都走不了,脚好象被万能胶牢牢地粘在了地上。就在这时,余震真的来了。当时我也不知道那就是余震,只感觉地面颤抖了十几秒钟,游泳池旁边的围墙全倒了,教师宿舍区最后一幢五层的楼也倒了,不知道那些老师都遭殃没有,后勤处销售部最外面那三层的楼房也倒了,留学生住宿区的围墙也倒了,旁边的住宿区也不例外,就连一座小卖部也倒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片片地倒下,就跟约好了似的,在老天爷“预备!一,二,三,倒!”的口令中,一一倒下去了。一个只穿着丨内丨裤的男人在楼房倒下的时候,从窗口随着无数杂物一起被甩了出来,被石块、木头和水泥块埋住了上半身,露在外面的是扑满了灰尘的后背和双腿,其中一条腿从大腿处断了,下面那半条腿与身体呈九十度,搁在一边,脚被一块预制板别着。余震过去了,有几个人出现了,见我傻乎乎的样子,就有一个中年男人跑过来,推了我一把,我差点就摔倒下去。他回头对那几个人说:‘还好,没傻!’立即口水飞溅地朝我狂吼起来,‘傻子,傻子!听得见我说话吗?你他妈站在这里等死吗?赶快走,赶快!到安全地带去!快走,你他妈没长耳朵吗?快走!’我有耳朵!我心里喊到,也清醒过来了,腿上也有了一点力气,我立即折转身,跑出了后校门,跑到情人谷我睡过觉的坡上,哪儿都不敢去,真给吓傻了似的。后来,有一群人也来到了情人谷,见我在坡上,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也爬到了坡上。他们中有几个女的受了伤,破相了,正哭着。几个男的浑身一股酸臭、腥臊和凡士林混合的味儿,还裸着胖瘦不一的上身。也是,旱天嘛。他们告诉我,地震时他们正在农家乐里打麻将。农家乐建造得很简易,加上他们在后院打麻将,房子倒塌时没砸着他们。我问那几个女子是怎么受伤的,那个又矮又胖的男人气呼呼地说,给吓慌了神,别人往院子通向外面的一道狭窄的小门跑,她们却埋着脑袋朝正门跑,到正门必须得穿过一道将院子隔成两块的中门,中门是水泥和砖头砌的,这不,那中门倒了,幸好她们只是受了一点轻伤。他们住在市区,空闲了常一起到郊外农家乐来玩。我们就这样你问我答地呆在坡上,一直到夜里下雨的时候才回到学校。听说球场上有很多人,我就过来了,东走走西瞧瞧,看看能否碰到熟人。正当我以为我们班的人都可能死了时,我听到了你的声音,还有李子蒙,但开始不敢肯定,就仔细地听,确信是你们之后,才跑过来了。我终于能走动,是一个有力量的人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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