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正文 第157节

热门小说推荐

那一年,母亲三十五岁,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六个未成年的儿女,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不到三岁……

那之后,不知多少人劝母亲改嫁,“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啊”,媒人们这么劝母亲,都被母亲拒绝了,她说再苦再难她都绝不会改嫁,她说她一辈子都是父亲的人,活着是,死了也是。

暗地里母亲对自己的妹妹掏心窝,说,自己何德何能,有这样一个好男人给了她十七年的好日子,给了她六个可爱的儿女,这辈子,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如果可以,她只想也随他一同去了,可是,还有老母,还有儿女呢……她得活着……

母亲就这样含辛茹苦养大了她和他的孩子……

除了他们最小的女儿……

父亲的意外离世,对整个家来说,是沉重的难以弥合的打击,而父亲的离世,更是彻底地改变了卓语冰的命运……

看着照片上的这个男子,她的父亲,卓语冰思绪悠远,她在想,以前,年少和年轻时的她,关于父亲,感受最深刻的是失去了这个可以依靠可以仰仗的男人,她的生命历程被彻底改变、她在成长的路上因此而走得踉跄艰辛,生命伊始就遭受难以磨灭的创痛,之后的人生也是千疮百孔……

而步入中年之后,卓语冰发现自己对父亲的感知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个时候的她,对父亲更多的感受是一种源于血脉深处的精神契合,那种经历了人生沧桑之后的沉静与淡定,那种直面一切命运的隐忍与担当。是,好像只有到了这样的年龄,她才能真正深切地感受到父亲身上的某些特质在她的血液里流淌,生生不息。

作为他的子女,他们都不知道父亲在见到母亲之前有过怎样的经历,父亲于全家人而言,都是谜一样的男子,他以海一样的沉默静谧独自承载了他三十五岁之前的过往,他又以山一样坚实可靠支撑起了一个简单家庭朴实又平凡的幸福。他丰盈的内心世界也许从来没有任何人曾经走进过。哦不,也许母亲以她的方式走进过。

卓语冰想起大姐曾经对她说,“所有的儿女中,其实在妈妈的心里,最喜欢的就是小妹你——玉儿。”

卓语冰记得当时听了姐姐的这话的反应只是笑笑,没有作答。她知道,这也许不过是母亲出于某种亏欠而产生的心理。母亲面对她时,总是有一种怯怯的抱歉理亏的样子。母亲的这个样子总让她感到特别的心酸又难堪,所以她也只能躲着母亲。

怯怯的躲闪和心虚的抱歉成了笼罩在她们母女头上的一股无形又强大的气流,让她们身不由己地都感到局促和紧张,相处的时候显得特别的不自然。还有就是,每次回老家都是跟孟鹃妈妈一起,这让卓语冰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生母,于是,只得沉默,什么都不称呼。心里装着的各种大大小小的石头都快垒成一座石山了,不知道该如何化解,也只有沉默,只有尽可能地躲着母亲躲着所有人……

——这时,她听大姐接着说,“妈妈说,所有孩子中,只有玉儿最像你们爹,那种静静的模样,最像……”大姐接着转述道,“妈妈说,你爹静的时候,像一幅画一样,你永远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是,坐在他的身边,却让你觉得心里踏实得很,欢喜得很,说不出是什么缘故的欢喜,总之就是很欢喜。感觉可以就这样跟他一起从日头出来坐到日头下山,从白天坐到黑夜,一直这样坐下去,心里不慌,安安稳稳的,踏踏实实的,好像只要有他在,就整个世界都在……”

大姐说小时候他们就有很深的印象,他们常常见到父母坐在田间地头的某个空坝,依偎着坐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那样坐着,地老天荒地坐着。

她说她后来问过母亲,“你和爹坐在那里,讲些什么话呢?”

“什么都没有讲啊”,母亲回答说,“就这样坐着。你爹爹干农活累了休息的时候就喜欢那样坐着,什么都不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我晓得他心里一定在想很多很多的事,他不说,因为他知道那些事我都不懂,可是我喜欢看他的这个模样,跟菩萨似的,安稳、踏实、让人可以依靠……”

母亲说自己像父亲,“那种静静的模样,最像……”

日期:2015-01-11 14:12:58

这让卓语冰想起有一年回老家的一个下午,孟鹃妈妈出去看她的发小去了,没有带她一起前往。于是卓语冰少有的有了跟生母单独在一起的时光。

那个下午不知哥哥姐姐们都到哪里去了,堂屋里就只剩下她和母亲。第一次,卓语冰没有觉得空气里有局促和不安,气流中竟有一种顺畅舒适之感。她和母亲一起在方桌旁剥银杏果的外壳外皮,晚上的主菜是银杏果炖鸡。她学着母亲那样轻轻揭去去壳后银杏果外的那层膜,一颗又一颗。母女俩什么话也没有说,都专心致志地做着手里的事,好像天底下唯有这一件事需要她们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地去做。剥着剥着,卓语冰忽然发现,一颗晶莹的泪珠啪嗒一下滴落在母亲的手背上,无声的,重重的,滴落。这滴重重落下的眼泪猛地敲了一下语冰的心房。她起身,给妈妈拿来一张洗脸毛巾。妈妈接过毛巾,看看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把眼泪擦了。然后,妈妈把目光转向她,专注地看着她,妈妈伸出手去帮她把从绑着的马尾辫上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又顺着她的耳垂轻轻地抚摸了她的脸颊,她看见妈妈脸上带着泪珠的笑容那么慈祥那么温暖,像此时此刻窗外透进来的冬日的阳光一样温暖……那也是卓语冰记忆中很少有的来自母亲指尖的温暖……

后来她们母女依然什么话都没有说,又继续坐下来给剥银杏果。阳光斜斜地从窗户外投进来,那缕冬日里温暖的辉光让卓语冰终身难忘……

再一次触摸到母亲的手,也是最后一次,是母亲去世的那天。那时卓语冰刚工作没几年,被送出国参加一个为期三个月的培训。母亲就是在那期间肺心病发作住院,病情愈来愈重,医院已束手无策。卓语冰培训结束回国从孟鹃妈妈那里一得知这个消息就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老家赶到母亲身边,听姐姐们说,母亲一直在等她。母亲看到她的时候浑浊苍老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病床上的手也挣扎着动了动,卓语冰赶紧把母亲的已枯瘦如柴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妈妈我回来了,妈妈我回来了——”她伏在母亲的耳边不住地低语。她看见两行眼泪从母亲的眼角滑出,她看到母亲的嘴角微微翕动想要对她说什么,她把耳朵凑到母亲的嘴边,她听清了母亲非常艰难地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你、要、对、她、好……”

“我会的妈妈,我会的”,卓语冰一下子就明白了母亲在等待什么母亲要说的是什么,她伏在母亲的耳边不停地说,“我会对她好,你放心,妈妈你放心……”。

母亲就在那一天去世。

母亲真的在等她,等她给她一个承诺……

这也是此时此刻卓语冰站在父亲母亲墓前的原因——她这一次回来,就是为了给亲生父母的一个“交代”,她要来告诉母亲,她没有违背母亲的遗愿,她信守了自己对母亲的承诺,她说过她会对孟鹃妈妈好,永远对她好。

卓语冰知道,在母亲的心目中,她爱孟鹃对孟鹃好是比她爱自己这个生母对自己这个生母好更重要的事情。

这就是她的母亲,一个识字不多、文化程度不高的农村妇女,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一个在丈夫去世后守寡二十多年的妻子,一个独自含辛茹苦带大几个孩子的母亲,无论日子过得多么的艰难困苦,无论生活给她怎样的苦难痛楚,她都以她瘦弱的双肩扛起所有重担,她都已以她质朴的生活原则履行着她的职责,她从不逃避也从不退缩,她用朴素的语言教给她的孩子们朴素的道理,“要在汤里放盐,在爱里放责任。”

责任,是父亲母亲一生的背负。也注定是卓语冰一生的背负。

卓语冰此时此刻来到父母的墓前,也是为了告慰先灵,她从未逃避自己身上的责任,她从未辜负这种背负。

“嘎——”一只不知名的鸟儿从头顶飞过,黄昏已至,倦鸟归林,一抹温暖的夕阳映照着父母亲的脸庞。几年前,卓语冰选照片时,父亲这张是父亲五十岁时的,母亲的这张她也特意选的是母亲五十岁左右的照片,“也许从外观上,他俩从来没有如此登对过”,卓语冰一边凝视着照片上的父母一边微笑着在心底喃喃自语。

是照片上的这两个人给了她生命,她爱他们,她的父母亲人。是谁说过?“他们静静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虽然今生与他们的聚少离多、交集甚少,然而卓语冰知道,他们以他们的方式存在于她的生命中、流淌在她的血液里,让她一点一滴地学会并懂得,如何在一片废墟上,铸造起自己的人生。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