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2-07 15:51:14

就是那年的春节，唐英的父母终于回老家了。大概他们也意识到自己的儿女一天天长大，继续放在人家家里终究不是办法。唐英还有两个哥哥，大的那个几乎快到成家的年纪，说是在跟人跑车。人家给他介绍了对象，可能他爸妈就是为这事儿回来的。

她爸妈来接她那天，我们刚好去镇上了。马上就是春节，我们要去镇上买些年货。那天是跟着舅舅舅妈一起去的，买好东西之后我们又专程去了我爷爷的那个中药铺，顺便给他们捎了点乡下种的糯米，因为我们那里大年初一习惯吃汤圆。奶奶给了我一些压岁钱，还给我和唐英一人买了一套新衣服，她说唐英那么懂事，还经常照顾我。最后奶奶说，等过完年，住在他们铺子楼上那家人就要搬走了，到时候就会将那间屋一起租下来，也就可以把我接到镇上来读书了。我不干，我说要等到寒假过完了才来，因为寒假可以跟唐英一起过。等她开学了，反正她也在镇上，周末还可以来药铺这里住，就不用那么远地往回走了。反正我当时是这样想的。

在回去的路上，我偷偷将五十块钱的压岁钱塞到唐英口袋里。我知道她用钱一直都很节约，在学校里五毛钱一份的炒菜都很少吃，她尽量少在家里拿钱，她总是跟外婆他们说，上周的钱都还没花完呢。

其实外婆一家也是没办法，按说像这样的关系，也算不得多近的亲戚。将一个孩子丢在这里一丢就是好几年，你说不接手吧，又不忍心看她无家可归。特别是，唐英又比较懂事，还会体贴人心。到了后来，他们一家完全把唐英当成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了，也不拿她当外人看。虽然舅妈偶尔会在嘴上念叨几句，但心眼还是不错的，但凡手头宽裕点，有时也会多给唐英一块两块的生活费。因为唐英每次回来，都会帮她做好多的家务事。

回到家里，我就看到一对中年夫妇坐在堂屋里。我当时根本就没想到这会是唐英的父母，因为看年纪感觉有点老了，一脸的沧桑，大概在外边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唐英应该还是认得她们的，虽然有好多年未见，但凭感觉她应该知道是那么回事。我看得出她的表情很僵硬，眼眶里有光点在闪烁，但也仅仅到了这个程度，其余的情绪就被她隐藏起来了。

她当时就看了她们一眼，然后没事儿似的去了厨房，帮着舅妈做晚饭。我照例帮着烧火。只要有唐英在厨房里，我就喜欢坐在灶前添柴火，边跟她聊些学校的趣事儿。但今晚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埋头做事，我也没有去问她，跟着一起沉默。

吃饭的时候，她爸妈终于开口跟她说接她回去的事儿。并且在外公面前说了许多的客套话，添了麻烦感谢照顾之类的云云。唐英的表情至始至终都很冷峻，仿佛不是在谈跟她有关的事情，她只不过是个旁观者。

吃完饭，唐英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帮忙收拾碗筷。外婆要阻止她，说明天就要走了，好好坐着跟你妈说说话，不用忙活了。听了这话，唐英使劲抿着嘴唇，仿佛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她还是去了厨房。

睡觉的时候，唐英的妈妈主动跟唐英说，要不我们两个睡一张铺吧，让你爸跟这个小娃儿睡。因为家里只有一间房是空着的，留给客人睡。但我们那边有个风俗，去到人家家里两夫妻是不能睡在一起的。她妈妈大概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我突然就喊了出来：“我要跟唐英睡！”

从种种迹象来看，我已经意识到唐英可能要离开我们了，这是我没有办法阻止的。只是我有许多事情要问她，总觉得还有好多话还没跟她说，我其实不想这么早就跟她分开。

他们只不过把我的话当做是孩子气，没怎么理会，继续他们的安排。谁也没想到唐英也很坚决地说了一句：“我还是跟周浪睡吧。”

在大人眼中，唐英一向都是个很顺服的孩子，只要是他们安排好的，唐英一般不会抵抗。所以看到唐英这个神情，大家都有些意外。最后还是外婆打了圆场。她说这两姐弟在一起几年都习惯了，就让他舅妈跟小英妈睡一个屋吧。

躺在床上，我跟唐英谁都没有先开口，我感觉得出她在默默地流泪，因为我也是这样。她抱着我的脑袋，我的泪水差不多弄湿了她的胸口。好久好久，她用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我也去揩她的眼角。她将五十块钱递到我面前：“干嘛要把压岁钱放进我口袋里？”

我说：“你拿去用吧，多在学校里买点炒菜吃，别天天都吃咸菜。”

她笑了一下：“只有姐姐给弟弟压岁钱的，哪有弟弟还给姐姐压岁钱的嘛？”

说着她又摸出几十块钱出来递给我：“你看，这都是我平时省下来的，给你。”

“我不要。”我说。

“你不是想买自行车吗，你把这几十块先攒起来，以后我再给你攒点，等你以后读初中了，就可以骑着自行车去学校啦。”

我将她的钱和我的钱放在一起，然后交给她。“那么你就替我保管起来，我怕放在身上会乱花掉，就买不成自行车了。”

“可是……”

“没事的，你如果想花的时候也可以花，等你以后出去挣着钱了再还给我，或者直接给我买一辆自行车，好吗？”

她想了想，然后把钱收起来，说：“好吧，如果你要用钱随时跟我说就是。”

又沉默了一阵，我问她：“你明天真的要跟你爸妈回去了呀？”

“嗯，要不然怎么办呢，不可能一直呆在姑婆家里吧？”

“可是，外婆他们已经把你当成自己家的人了啊？”

她好半天没有说话，用手掌抚摸我的头发。最后她叹了一口气：“反正，你过完年也要去镇上读书了不是？到时候我们学校隔得不远，还可以经常见面呢。”

我一想也是，突然高兴起来。“那么以后周末你都可以不回家了，就来我爷爷那里住吧，我们还可以睡在一起！”

她偷偷地笑了一声，然后坐了起来。“好啦，我们都要开开心心地过年。我们来试一下今天买的新衣服怎么样？”

然后我们就拿出今天奶奶买的新衣服，两个人都蹑手蹑脚地换了起来，害怕被大人听到。换好之后，我们都觉得好看极了，兴奋得都睡不着觉。我们说大年初一就穿着这身衣服去大佛寺烧香，还是跟着外婆去，因为每年都是这样。

折腾了大半夜，我一会儿去挠她的痒，她一会儿掐我的后颈窝。然后聊天，讲故事和笑话。也许我们都意识到，这样的时光以后不会太多了。

终于疲倦得不行的时候，我就依偎在她怀里，梦呓似的喊了一声：“姐姐……”

日期：2014-02-07 15:52:23

我去了镇上的小学，原本以为跟唐英见面的时间会更多，没想到渐渐的反而跟她疏远了。她们学校以前本来是可以随意外出的，只要是放学时间都可以出来。后来听说是学生在外面出了几回事故，学校就做了一个规定，凡是住校生不得随意外出，有什么事要出去必须请假，而且限定时间。这样一来，唐英平时就很少出校门了。到了周末，我还是像以往那样会去校门口等她。我叫她去我奶奶那里，我说周末可以不用回家了，就去我们那里住吧。她当然不肯，她说还得回家里去拿米和生活费，不可能这些也在你奶奶那里拿吧？

“要不这样吧，你也不是每次都去我奶奶那里，偶尔去一次可好？”

她还是摇头。“我在别人家里呆了好几年了，现在好不容易能回自己的家，我真的再不想去麻烦人家了。再说，回去也可以帮忙家里做些家务嘛。”

她叫我早点回奶奶那去，免得他们担心，然后转身离去。看着她背着竹篓跟其他同学一道消失在人群中，我突然觉得跟她之间的那种亲近感慢慢在稀释了，她干嘛要这么冷漠呢，连多余的几句问候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