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知在有宋一代,是文人辈出、灿若星辰之际。经宋太祖、太宗、真宗的大力提倡,数十年的积淀,于宋仁宗一朝无数的文人涌现,蔚为大观。而其中一人颇具代表性,这位就是晏殊、晏元献。晏殊是北宋初年间的举国闻名的神童,他七岁时候就会写文章,名闻遐迩。事情越传越奇,最后竟然传到了最高当局的耳中。真宗皇帝命人把晏神童召至宫中,亲自考核一验真伪。小小神童不但不怯场,反而超常发挥。真宗皇帝一见大喜,授职秘书省正字。十四岁的晏殊成了京官,小小年纪就成了万众艳羡的公务员,从此一路青云直上,三十多岁年纪就做到了宰辅之臣。这在论资排辈的官场中,无疑是件异事。
庆历年间,晏殊时任枢密使一职。虽然他与欧阳修一样文采横溢,乐于奖掖后进、礼贤下士,但是文人相轻这种陋习是由来已久之事,二人虽然在朝中各有一批拥趸,但二人却已经是心存芥蒂。说起来二人交恶的原因,也不完全是因为文学之事。
庆历年间,西夏李元昊称帝,与宋廷于西北鏊兵,宋人屡尝败绩。晏殊时任枢密使一职,一日天降大雪,欧阳修等人前往拜谒晏殊。晏殊见漫天的飞雪,酒兴大发,置酒西园招待这些人共饮。欧阳修见国事如此,主军政之事的主官晏殊却仍有此雅兴,作诗讥讽道:
主人与国同休戚,不唯喜悦得丰登。
须怜铁甲彻骨寒,四十余万屯边兵。
晏殊如何会看不出欧阳修诗中之意,心下不爽、只是不好当面发作。欧阳修的诗传至了宋仁宗的耳中,晏殊的枢密使一职也就做到了头,从此晏殊与欧阳修交恶。
讲到晏殊,不得不提及他的诗词了。人们对他的诗耳熟能详的莫过于这首《无题》了。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
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关于这首无题诗,人们津津乐道的无非是诗中的富贵气了。前人指出唐白居易的诗句歌声归院落、灯火下楼台中充斥着一种富贵气息;在晏殊的《无题》诗流传开之后,很快就有好事者指出:白诗中虽有些许的富贵气,但已经是一种富贵怕见花开的颓败景象,一个下字就带出了江河日下的破败象。远逊于晏殊诗中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那种从容不迫的富贵气象。
诚然,晏诗中并无歌舞楼台之名,然而梨花院落与柳絮池塘又岂是寻常人家所有?而且只有富贵人家才会感觉的到溶溶月色的温馨,嗅的到风轻月白下的梨花清香。衣食无着的贫寒百姓,眼前即便有美不胜收的无限风光,又岂能有此感知力?也只有闲到极致的富贵家子弟才能体会的到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的落寂与忧伤。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与《无题》一诗相较而言,人们可能知道更多却是晏殊的这首《浣溪沙》。
晏殊文才出众,词作格调婉约,其中最为脍炙人口的正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两句。这两句竟似佳偶天成,令人无限回味的同时,赞叹再三。而更令人称异的是——这似曾相识燕归来之句却是别人送晏殊的,对于这一段宋词佳话,晏殊自己也不掠人之美,并不讳言此事。事情的始末是这样的——
日期:2011-10-20 17:09:54
晏殊虽做了高官,但和所有文士一样,走在路上,眼观景物,心中却是在搜肠刮肚的构思佳句。有此癖好的人,经常是口中念念有辞、一副失魂落魄样子徜徉于道上。
这一年,晏殊因公事赴杭州,途经扬州地方。到了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的风景胜地,晏殊在大明寺暂歇。与现代人喜欢在风景名胜处刻上XXX至此一游不同,古人更喜欢于壁间题诗。当年李白来到黄鹤楼,本来也打算兴之所至涂鸦几笔的,只是在看了崔颢的诗之后却又打消了念头。但就此罢手实在是心有不甘,最后索性提笔在崔颢诗旁边写道:眼前有景道不得,早有崔诗在上头。
后人对此精神加以继承发扬,故此,采石矶李白墓旁尽是来来往往一首诗,鲁班门前弄大斧了。其实,勇于弄斧、献丑也是需要勇气的,现在不时涌现的这体、那体与厕所文化等不正是班门弄斧的滥觞吗?官做到一定程度的晏殊已经懒得逐字逐句去读那些题在壁间的诗词,自有侍从左右大声诵读给他听。晏殊所做的只是闭目养神,侧耳倾听,用心品味这睦诗词的意蕴。一连听了数首,都是寡然无味的,因为听的不入耳,干脆大声告诉下属不必念那些诗作者的名字…
在侍从读到水调隋宫曲,当年亦九成,哀音已亡国,废诏尚留名。仪凤终无迹,鸣蛙只废声,凄凉不可问,落日下芜城的时候,晏殊眼前一亮,忙问作者姓名。当知道诗作者正是江都尉王琪后,晏殊派手下去请王琪共进晚餐。
得知是晏殊大人相请,王琪岂有不从之理。饭后,两人瘦骨嶙峋的男人理所当然的会谈及诗词。此时正是落英缤纷的暮春时节,触景生情的晏殊忽然想起自己去年写就的半阙词。其中写到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时候,晏殊苦思之余也无法再续出后句了,心下十分的苦恼。王琪听了晏殊的叙说,几乎不假思索就说出了似曾相识燕归来。晏殊一听,喜出望外。开口向王琪讨要此句,王琪顺水推舟、玉成其事。
从此,王琪成了晏殊府中的一名从官,在晏殊的荐举之下,跻身朝廷清要文秘官员。
欧阳修因为耳白于面、唇不著齿,生的太过随便的原因,也成了晏殊的揶揄之事。一天,晏殊与友人在谈天说地间,忽然指了挂在壁间的唐人韩愈画像道:此貌与欧阳修十分相似,也不知欧阳修是不是韩愈的后身?不过晏某人看重的是他的文章,并不是欧阳修的为人!
无独有偶的是,欧阳修每与人提及晏殊,同样也会不屑的神情道:晏公作品,最好的是小词,诗次于词,文更次于诗。而为人又次于他的文章多矣!
欧阳修这样说,是因为他心下认为写词乃是小道,不是什么正经事情。似乎不值得炫耀。其实,欧阳修的一些词与晏殊的词风相近。多是一些风花雪月,惆怅伤怀的颓废句子。欧阳修这样讲晏殊,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且不说庭院深深深几许?泪眼问花花不语,单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就成了多少热恋男女道不尽的甜言蜜语。而欧阳修因为帷幄之事也成了政敌攻讦的籍口,有理由相信一些事情绝不是简单的捕风捉影、空穴来风。
取代了王安石状元之位的杨寘,与晏殊也有极深渊源,杨寘的兄长杨察正是晏殊的东床令坦。他人不知其中原委,而晏殊对于王安石状元之位的得而复失知之甚详。晏殊心知王安石定非池中之物,又听说了欧阳修赠诗的事情。心生惜才之意的晏殊趁着新科进士来拜访的机会,特意约请王安石过府宴饮。
王安石不疑有它,枢密使大人请客,便是鸿门宴也只有欣然就道。宾主尽欢、杯盘狼藉,晏殊请王安石暂留,奉茶从容与语道:后生可畏,他日成就定在晏某人之上!王安石见晏大人如此说,只好谦逊不已。哪知晏殊忽然话锋一转道:老夫有一言奉送,他日当政,当知得饶人处且饶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王安石听的一头雾水,不知晏殊所指何事,只有口中唯唯称是。辞别出了晏府,却对晏殊心下鄙之。不明究竟自己哪里做的不是,竟惹的枢密使大人如此谆谆教导。其实,王安石既对号称诗仙的李白都放不在心上,又岂会把晏殊这样的富贵词人放在眼中?
进士及第的王安石很快就接到了他职场生涯中的第一个任命——签书淮南东路节度判官厅公事!其实就是为知扬州的地方长官充任幕僚,与后来的师爷所做仿佛。不过那些绍兴师爷多数不能称之为官,他们至多是属于体制外的吏。
然而事情总是令人诧异——古今同理,真正做事的人基本上属于体制外之人。而洸洸乎干城之具的多是肉食者鄙、尸位素餐之徒者居多。这样做的妙处难以言说,当有不测之事发生时候,就可以把罪责推的一干二净了。所有的错都是临时工所为,求,无乃尔是过欤?
初次步入仕途的王安石既无心风月,当然也就无意于明月夜到二十四桥下听玉人吹箫了。他公务之余的时间,都用来勤奋读书。甚至是通宵达旦的苦读不辍。
王安石的这种怪异行为非但不被同僚所理解,甚至会被上司误解。试想,一个寒窗苦读十余载的学子,好不容易考入了一个重点名牌大学,仍是不知疲倦的苦读。当然会被认为是一种匪夷所思的举止了。
日期:2011-10-21 12:5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