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6-25 13:48:13

85武王登场，张仪谢幕

第二次结束赴楚之旅后，张仪一生中最辉煌的功业也宣告完成。当张仪在秦国的外交战线上摇唇鼓舌，使奸耍诈，举重若轻间让楚国山河破碎，折兵损将之时，有一件事情必须注意，张仪的身后有一位英明的秦王。世人皆知张仪智商高，口才好，不受道德束缚，但是世人却很少注意的秦惠王的智慧深得可怕。秦惠王知道张仪的能量，也知道张仪的极限，形势切合时，他将张仪放出去攻击敌人，形势不适时，他会回将张仪收回来，并稍加约束。因此张仪虽然能将魏国、韩国、楚国的君主玩弄于唇齿之间，但对于秦惠王，却始终兢兢业业，规规矩矩，不敢有半点差池。

这是一对丝毫不逊于齐桓公与管仲、刘备与诸葛亮、苻坚与王猛的黄金君臣搭档，两人合手之下，秦国连横了韩魏，斗垮了楚国，为秦国的发展迈出了重要的一步。也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天意，完成这一切后不久，秦惠王就去世了，时间是公元前311年。

秦惠王是秦国历史上一位非常重要的国君，在秦国事业的接力赛中，他接得不错，交得也好，自己干得则更棒。中国人一贯重视观念和立场，很少有人拥有秦惠王那样的理性精神，对人对事，他从不先入为主，总是在秦国利益的前提下进行分析和审视，最后折其善者而从之。他消灭商鞅的肉身，又沿用商鞅的精神遗产；他赏识张仪的才华，又不被他的口舌蒙蔽。他胸怀宽广又洞察入微，因此才使得各路贤达入彼彀中，却又逾规矩，堪为韩非心目中的理想君主。论虚，群臣看不到他自己的想法；论静，他对提建议和做事情充分授权，很少自己发起行动；论参验，他能将各种建议剖析得明白；论赏罚，他对照功绩，该嘉奖是绝不吝惜，该惩罚，也绝不手软；以张仪之聪明，在秦国臣服几轮后，也只得归心。

秦惠王在去世之前，已经对身后事情做了布置。秦惠王的诸多儿子中有两个比较出众，一个是与王后所生的太子赢荡，另一个是与来自楚国的公室女子芈氏所生的儿子赢稷。这两对母子组合都对秦国国运产生了重大的影响，特别是后一对母子。历史上，赢荡的母亲称惠文后，赢稷的母亲称宣太后。秦惠王去世之后，赢荡顺利接班，是为秦武王。

秦献公之后的历代国君，在个性特质上总体是与国际接轨，与东方文化靠拢，表现出越来越多的理性精神和文化气质，但是到了秦武王这一代，却突然来了一个复古。秦武王非常像一个秦人，却非常不像他的父亲。在秦惠王身上我们看到的更多是理性，而秦武王身上则军人的热情更多，他好武不好文，喜欢军队、勇士、格斗和兵器，时时洋溢着战斗的热情，他喜欢与那些朴实保守的公室成员交往，而讨厌那些文雅而又狡猾的外籍官员。

秦武王即位之后，张仪预感到自己的处境将不妙，因为他在同僚之中很孤立。做为了一个外籍官员，为了竞争有限的权力空间，他曾狠狠地打击过别的外籍官员，当年的公孙衍就是因斗不过张仪才到魏国促发展，后来的陈轸、甘茂都没少受张仪的打压，只有魏国老乡魏章与张仪关系不错；另一方面，秦国的公室对所有外籍官员有着本能的抵制，因为他们的发展壮大会夺走他们的权势。自从秦孝公发布招贤令的那一天，在秦国的政局中，公室与外籍官员的斗争便一天都没有停止过，时而东风压倒西风，时而西风胜过东风，直到后来李斯上《谏逐客书》后才宣告停止。

张仪作为外籍官员中的代表性人物，自然会成为公室打击的首要对象，秦武王又是公室的人，因此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接下来张仪在秦国的日子会很惨很惨。

果然，秦武王即位不久，各路官员无论是公室的，还是外籍的便结成了针对张仪的统一战线，开始发挥嘴皮和舌头的能量展开围攻，而且他们的攻击点选得很有针对性———品德，他们说：“张仪这人最不讲诚信，四处招摇撞骗，靠出卖秦国而取悦他国，而又靠出卖他国而取悦秦国。如果秦国再用这样的人为相，必然会引得天下人的嘲笑。”

看到这些攻击语言，我们更加怀念秦惠王的英明睿智。确实，在战国时代，纵横家这一行当确实存在着两难，如果工作干得好，人们势必会怀疑其人的品德，如果谁都能看出其人的忠诚，那工作就没法开展。张仪是一个例子，无独有偶的是，后面的苏秦所遭遇的情况同出一辙。不错，在张仪一生漫长的外交活动中，确实搞过一些让秦国吃亏的活动，比如连韩魏攻齐被匡章击败的那一次，当然更多的是让秦国获益的活动。

平心而论，张仪对秦国的忠诚一直没有改变，无论是他暂时性的做魏相，还是做楚相，总是在为秦国谋利益，丝毫没有半点偏离。只有秦惠王知道他让秦国吃亏，是力有所不逮，好心没办成好事。可是看明白这一点需要极高的智慧，秦惠王一死，秦国的朝堂变再也没有人明白张仪深藏的忠心，有的只是基于表象的误解和别有用心的攻击。

张仪知道了大臣们对他的攻击。怎么办？顶着压力到秦王那里表白自己的忠诚，以期获得再次信任吗？这可是儒家眼中忠臣的标准做法。然而当时的儒家远没有后来那么大的影响力，何况其主张又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张仪的应对是当时的主流做法——走人。

我们有过激情的开始，蓬勃的发展，完美的结局，我贡献了我的才智，你也待我以信任，我们在一起完成了伟大的事业，惊世的壮举，但是你先我去，我们缘分已尽。你的后代无法容我，所以也就勿怪我转身离去。百年之后，我们都将成为传奇。是为张仪心曲。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当以秦武王为首的秦国君臣怀疑张仪先前的忠诚度时，张仪的忠诚度此时才发生偏离。于是张仪便给秦国君臣演了一自保的谢幕戏。

张仪对秦武王道：“以臣看来山东诸侯不久将出现重大变化，秦国有可趁之机。在我的努力下，楚国已经于齐国决裂，因此齐国必然要与秦国争夺韩魏。天下皆知齐国恨我甚深，我到那里，齐国就会攻向那里。因此为秦国考虑，我愿意拖着我这把残年之躯到魏国，齐国便会打魏国。当齐国和魏国相持之时，大王您可以趁机发兵攻打韩国三川地区，攻下三川，周天子领地便暴露在秦国的威胁下。大王略微施压，周天子便会交出周朝器物。然后大王再挟天子令诸侯，如此则王业可成。”出三川，临二周，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方案，张仪以前就曾向秦惠王提出过，但是当时是极不成熟，被司马错的进军巴蜀方案代替。现在秦国后方稳固，秦武王又野心勃勃、好大喜功，因此这个方案很快便得打了许可。另一方面，秦武王厌恶张仪，能让张仪离开秦国的方案他自然不会反对。于是秦武王护送张仪出使魏国。齐国果然发兵攻打魏国。魏哀王害怕了，张仪道：“大王不要着慌，为臣自有分寸。于是张仪派亲信冯喜到楚国，又从楚国雇了一名使者以楚国的名义出使齐国。张仪这么做是有原因的，稍后做出解释。楚使对齐宣王道：“大王啊，你大大地着了张仪的道!”齐王一脸不解，道：“张仪到哪，我就兴兵打哪，怎么就着了他的道？”使者回答道：“张仪正是掌握了大王这种心理才出使魏国。大王攻魏，秦国就会趁机出三川，临二周，求祭器，挟天子以令诸侯。这边大王在和魏国拼命厮杀，那边秦国却轻松的获得大利。大王您说您亏不亏啊？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大王您这么做会使秦王更加信任张仪，张仪离开秦国使，与秦王签署了一封书面盟约，其内容是：‘为大王考虑，东方将有大事发生，大王可以趁此多割地。齐王非常憎恨仪，仪之所在，必举兵伐之。所以请送仪到魏国，齐国必定举兵伐魏国。魏国与齐国打的不可开交之时，大王可趁机讨伐韩国，入三川，出兵函谷，然后就可以轻松到达周天子地盘，不用动武，周天子就得乖乖交出周朝器物。大王您挟天子令诸侯，王业可能。’大王您的做法岂不正中张仪下怀。为大王考虑，不如不攻魏，如此，秦国无可趁之机，而张仪也会在秦王面前失宠。”

齐宣王想想也有道理，于是下令撤军。张仪的闭幕演出圆满结束。张仪借楚国使者游说齐王的原因很简单，只有第三方使者说话，齐王才能相信，如果让魏国的使者去，齐王必然不信。张仪骗了秦王骗齐王，最后在魏国过起了安稳日子。一年以后，张仪老死在魏国。一代纵横奇才终于闭上了可怕的嘴。一个从事高危行业的人，最后能安然老死于故乡，也算一个不错的归宿。战国诸名嘴中，张仪出场最为不幸，但遭遇和结局却最为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