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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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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国的“改革开放”大致可以分成三个阶段:从1860年代到甲午战争前的洋务运动,侧重于经济和国防​‌现‌‍‎‌​代­­化;随后是思想、政治和社会的“十年动乱”,对民族危亡及出路的不同认知,加上全民的急躁与盲动,酿成了戊戌年与庚子年尖锐的流血冲突和社会动荡;而从1905年开始,朝野上下又基本达成了共识,开始进入深层面的政治体制改革。

到了1909年,托福于如刀岁月,曾经作为改革旗手的老干部们只剩下人称香帅的张之洞(字香涛),被当作吉祥物供奉起来,为各种各样的改革或折腾背书。

在大清国的政治股市中,张之洞是绝无仅有的坚挺蓝筹股,熊市、牛市通吃。与张之洞那条持续走高的阳线相比,李鸿章则走出了一条阴阳不定的曲线,在甲午战争之后更是景气凋零,行情下探谷底,俨然垃圾股。八国联军进北京,李鸿章奉命“维和”,在大清国的很多人看来,无非是ST的一次重组,无论成败,都可以毫不吝啬地作为垫脚石而始乱终弃。李鸿章的老对手翁同龢则遭遇彻底崩盘,陡峭的阴线甚至击穿了底部,颗粒无收,不得善终。其他同一量级的大佬中,曾国藩则因为强烈的自虐(或自我保护意识),在行情未到顶峰的时候就强行自我平仓。唯一能勉强和张之洞相媲美的,只有一个左宗棠。

改革是一种艰难的利益调整,而作为改革的旗手之一,张之洞居然能做到左右逢源,在危机处处的官场中毫发无损,这是他个人卓越的运作能力。但是,这样一个灿烂光鲜得滑不溜手的“琉璃蛋”,对更需要锋芒和棱角乃至牺牲的大清改革来说,未必就是福分。

张之洞本是北京城的“名记”,以撰写抨击显要的“内参”而闻名,成为清流派的“青牛角”(“青牛”是“清流”的谐音),挡者披靡。张之洞就靠着这支“万人敌”的笔杆子,一篇文章一个脚印,成长为封疆大吏。张之洞是个聪明人,更是个“积极要求进步”的人,因此他的笔是长眼睛、有分寸的,有所为也有所不为。

光绪五年,同治皇帝下葬,有些不长眼睛的笔杆子出来聒噪,提出了今后光绪的子嗣究竟是为光绪还是同治承嗣的大难题,令慈禧太后相当尴尬。在这“大是大非”的关键时刻,张之洞旗帜鲜明地站出来,“援引经旨,侃侃谔谔”,证明慈禧太后选择光绪是如何的英明。以张的眼光,自然明白哪条大腿最粗且值得紧紧拥抱,何况慈禧太后于他的确还有知遇之恩。1863年张之洞参加“高考”,本是二甲第一名,但慈禧太后将他改为一甲第三名。钦点“探花”,那比状元和榜眼都还要风光,张之洞从此也只能誓死捍卫太后。何况,秉公而言,对一个已经运行了5年、甚至把绪统的难言之隐直接写在了年号上的体制,任何的质疑都只能导致无谓的纷争,于和谐大局有害无利。张以“青牛角”为慈禧太后站台压阵,客观上也的确起到了稳定大局的作用。能在关键时候发出关键的声音,且公私兼顾、浑然天成,这就是张之洞的政治智慧。

戊戌年,张之洞曾经力挺康梁等人,出钱出力出关系,但也敏锐地看到维新派的外强中干和急功近利。在变法主旋律响彻朝野时,张之洞逆市操盘,“不识时务”地抛出了著名的《劝学篇》,呼吁“激发忠爱,讲求富强,尊朝廷,卫社稷”,将维护三纲无常作为改革的首要目的,以此巧妙地将自己与康梁切割开来。

在戊戌年持续的政治大地震中,《劝学篇》为张之洞搭建了一座风雨不侵的防震棚。先是光绪皇帝“详加披览”,认为“于学术人心大有裨益”,传旨总理衙门排印300册,作为维新教科书,甚至要求各省督抚人手一册认真学习领会。戊戌政变,“六君子”喋血菜市口,其中有张的门生杨锐,张之洞却“以先著《劝学篇》得免议”。《劝学篇》继续成为官方力挺的畅销书,据说前后发行量高达200万册。

一面高调地呆在风口浪尖,做出弄潮儿冲浪的姿态,另一方面却总是穿着或明或暗的救生衣,避免任何可能的溺水,这就是张之洞金枪不倒的秘诀。这当然需要眼光、魄力和手段。张之洞能将复杂的改革目标简洁地归结为一句政治口号“保名教”,身兼改革者与卫道士两个身份,其一生的改革功业莫不带有浓厚的舞台剧色彩,改革成为展示他个人才艺的“星光大道”。

张之洞以“屠财”著称,与袁世凯“屠民”、岑春煊“屠官”并列清末“三屠”。《清史稿》说张香帅“莅官所至,必有兴作,务宏大,不问费多寡”。张的改革项目多是形象工程、面子工程,耗费巨大而收获甚微。著名的汉阳铁厂,从选址、引进设备到技术工艺,几乎步步出错,轰轰烈烈大炼钢铁,造就了一大堆劣质产品。整个项目实际上成为豆腐渣工程,最后自然是财政买单了账。

总是和钞票过不去的张之洞,有一点品质相当过硬——廉政——仅此一俊,便可遮尽百丑。在他的清廉外表下,那些危害绝不亚于贪污受贿的面子工程,得到时人和后人的一概谅解,就当作“交学费”了嘛。甚至在他那些因管理缺位而贪污盛行的改革事业中,小鬼们的腐败也被阎王的清廉彻底漂白,无人问津。同时代的刘鹗在其《老残游记》里痛责这类“清官”:“赃官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赃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为非;清官则以为不要钱,何所不可?刚愎自用,小则杀人,大则误国,吾人亲眼所见,不知凡几矣。”

张之洞的改革,表面看炉火烧得通红,内里其实冷静如冰。改革是道具和手段而已。张之洞能做到金枪不倒、举而弥坚,就是常年修炼此类冰火两重天的成果。张之洞晚年取越王勾践“冬常抱冰,夏还握火”自勉,自号为“抱冰”,却不选择“握火”,其趋避之精明亦可见一斑。如果说李鸿章“勇于”任事,张之洞就是“善于”任事。勇于任事者,很多时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相当的棱角,甚至要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牺牲精神;而善于任事者,则凡事趋利避害,见风使舵。

张之洞是改革的出色票友,调门高,余音可绕梁,当岁月将他推上了改革神龛的崇高地位时,也为大清改革添加了更为浓厚的戏剧化色彩。口号取代行动,炒作替换实干,1909年乃至整个宣统朝,改革就是一场色彩灿烂的文艺汇演,剧终人散后空留下白茫茫一片大地。

1909年10月,张之洞人生谢幕。令他在九泉之下郁闷的是,西方媒体对他的逝世似乎并不感兴趣,《纽约时报》连电头日期在内仅作了17个单词的简短报道,惜字如金,与李鸿章去世时的连篇累牍成天壤之别。

一个以戏子心态捭阖政坛的强人,最后的谢幕无人喝彩。这也暗示了大清国的改革在粉墨登场、自得其乐时,四下里却响起了“下课”和“退票”的呐喊……

日期:2010-04-06 11:18:37

庆亲王的首富宿命

一个腐败到令全地球人都知道的贪官,为什么会在风云诡谲的晚清政坛中从边缘进入核心,并始终屹立在潮头?这自然不是“纨绔”二字能解释的。

1909年的宣统新朝,留任而有实权的老干部,只有一个年过七旬的庆亲王奕劻(1838~1917)了,掌管着各部之首的外务部。这与被仅仅当作图腾而供奉起来的张之洞自然大不相同。

作为四朝元老及少数参与了大清国“改革开放”全过程的老干部,奕劻在国际和国内都享有极大的知名度。举凡大清国的历次重大事件,他都是前台的活跃角色。遍查当时的西方报纸,PrinceChing(当时“庆亲王”的普遍翻译)的曝光度仅次于李鸿章、袁世凯和慈禧太后。

除了“国务活动者”的头衔外,奕劻还以贪腐闻名全球。时人说他家是“细大不捐,门庭如市”,“异常挥霍尚能积蓄巨款”。著名的《泰晤士报》《纽约时报》等也提到他家就是中国官场“集市”(market),连门房都设了“收费站”(toll)。后世有人称他为大清“首富”,虽未必尽然,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仅在汇丰银行就有超过200万两白银的存款。而他的宅第正是当年和珅的老宅,如此巧合,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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