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01-24 21:10:21
143
2002年的春节在恐惧中到来。
我不知道“年”这个动物到底有多凶猛,但我知道“过年”已经成了让无数人恐惧的大怪物。
我无法揣测古人的想法。岁月交替有什么值得欢庆的?每过去一年,其实是朝坟墓又近了一步;辞旧迎新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迎来的也许是更深的深渊。过年,永远只是富人、幸福的人们给自己找的乐子,永远都会刺痛穷人和孤家寡人们的神经。最让我想不通的是在那个农耕时代吃团年饭的意义何在,那时没有商业,大家祖祖辈辈子子孙孙都在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天天团在一起吃饭,为什么非要在这一天再团呢?搞得现在每到过年,人人都在为那一顿饭奔忙,不团一下心里就六神无主,像缺了什么一样。我经常诅咒发明春节的人,我甚至看到了他阴险的用意:恨离人不死。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这是我妈经常的唠叨。可怜天下父母心,接近年关,父母三天两头名正言顺地给我打电话,不是问你回不回,而是问什么时候回。我不是手握钢枪戍边卫国的军人,也不是日理万机逢年过节还要给黎民百姓嘘寒问暖的领导,我有什么理由不回家陪过一年少一年的父母吃顿年夜饭?
可是我不想回。我宁愿一个人待在这个只有10平米的小屋,伤感也好,流泪也好,仰天长啸也好,总胜过在父母慈祥的目光下强颜欢笑的刺痛。
感谢莲,让我第一次独自过的这个年没有变得那么悲惨——她老公一个人回四川过年去了,剩下她、她女儿和她弟弟,莲盛情邀请我去她家吃午饭。我恰到好处地把自己灌了个飘飘若仙,然后一个人满大街地乱窜。我买了一挂一万响的鞭炮,从道里到南岗,边走边放。幸福的人们诧异地看着我指指点点,有一个一家三口看到我,现场教育孩子说:长大了不要喝酒!不然就会像这个酒疯子一样!孩子很坚决地点着头。我觉得他的样子很滑稽,想去摸摸孩子的头,孩子几里哇啦大叫着躲开了,我哈哈大笑,笑得无法抑制,笑得满脸是泪。
从三十晚上到大年初三下午,整整六十个小时,我一直待在网吧。我向所有的QQ好友发去了新年的问候和美好的祝愿,看了一遍《还珠格格》另加5部电影,边看边陪一个刚认识的四川女丨警丨察聊天——她这两天值班。
初三下午,雪姐以带儿子来看冰灯的理由陪我去看冰灯时,我已经胡子拉碴,满眼血丝,面目狰狞,步履蹒跚。看见我的模样,雪姐的心疼从眼里喷薄而出。看完冰灯,雪姐和儿子开车回去了。回到书屋,赫然发现莲也在门口等着我,冰灯公园里太吵,我没听见她的电话和短信。
“燕子,爱我吗?”
“爱!”
“有多爱?”
“非常爱!”
“爱我什么?”
“你又聪明又可爱。”
“你会永远爱我吗?”
“会!”……
这已是我和莲**后操练得烂熟的问答套路,莲满意地在我的肩膊处找一个最舒服的位置甜蜜地睡去,活像一个喝足奶水的婴儿。我爱她吗?会永远爱她吗?我不能确定,我只知道,她、雪姐都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对哈尔滨而言,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日期:2010-01-26 08:38:39
144
书屋一开,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进来。
我的书屋在一所高中附近,每天学生放学的时候都是我最忙的时候,一大帮学生涌进来,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买这买那,我的心情会好很多,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买书租书,更在于他们可以感染我——年轻真好,处于他们之间,我少了许多烦恼。
其中一个胖胖乎乎黑黑壮壮的小孩,叫什么寿智,经常和我聊天,讲他的学习和理想,还会不时拿一些磁带来我听。还有一个高高的女孩,脸型很像米雪,也会经常在我这里坐一坐——可能是对我的身份和经历感兴趣吧,小女生总是喜欢盲目崇拜。
感谢你们。
楼上的于鸿也经常带着孩子来看书,她的女儿和我的紫薇同岁,不过却长得和于泓大相径庭,以致我怀疑于鸿是不是做过整容。于鸿的老公是医生,总是到处忙,而且脾气不好。有一天她告诉我:其实嫁一个像你这样温柔的南方人,做点小生意也挺好的,至少我知道你每天晚上在哪儿睡觉,踏实。
还有一个富姐,忘了叫什么了,总来买《世界时装之苑》、《时尚》,有一次喝醉了酒,打电话让我把杂志给她送到家里,然后留我继续喝酒,我以书店没人为由拒绝了,尽管她说要是书丢了就陪我一个书店。
感谢你们。
有一阵有一个和尚经常跑到我店里跟我大讲佛法,说世间的事就像他脖子上那条念珠,没有谁是开头,没有谁是结尾,一颗珠子连绵着另一颗珠子,一切都只是开始,一切都没有结束。有一阵有一个信徒天天去给我讲东正教;有一次一个道貌岸然网上颇有名气的大师跑去拉我入伙做网上传销;有一阵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天天去给我帮忙,无比亲热,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拉着我的手摸,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个同性恋。
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湖北浠水的孔阿姨老两口。他们俩都是医生,退休以后到各个医院走穴,与医院合作冒充专家给病人会诊然后卖药。他们住在我旁边的宾馆,一次偶然逛到我的书店,认了我这个小老乡。后来孔阿姨非要我做她的干儿子。孔阿姨有三个女儿,其他的两个女儿都找了姓单的女婿,过得都挺好,唯独大女儿不是,结果离婚了。大女儿在武汉某个医院当医生,她把女儿的电话告诉我,极力要我去找她,看能否找得到共同语言……我打了一次这个电话,对方告诉我,她理解她母亲的心情,但我们都是成年人,希望你不要当真。我没有当真,但我感谢你,孔阿姨——我这辈子唯一的干妈。
我不明白,我真的没弄明白。我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我一无所有,一无所长,我小眼睛,翘嘴唇,龅牙齿而且是天包地,我走路姿势不好看,我睡觉打呼噜、流口水,我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会对我错爱。是我好色?是我不懂拒绝?似乎都不能完全解释。我只能归结为:我有桃花运,不,桃花劫。
时间过得飞快,又是四月,又到了哈尔滨扬絮漫天的季节。一年时间就这么过去。我决定离开了。在哈尔滨,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条丧家之犬,夹着尾巴,远远地觊觎着别人碗里的肉,垂涎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