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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绝音讯十几年,如今,我们一起相遇在昭觉寺门口,用同样的方式寻找同一个和尚让别人心安,这难道不是缘不该绝?
我偷偷看她的侧面,相对那个当年的她当然变了,变成了一个风姿卓绝的大姑娘。
我百感交集,她也在没话找话。她的母亲笑吟吟问我家人的情况,我随口答着,目光几乎有2/3时间盯注在她的身上。她的脸依然桃红,不知是本来颜色,还是些须喜悦?她的眼睛变得不再有当年的坦率明锐,而是多了些韵致平静,大多时候她在静静听我与她母亲的对答,偶尔望向我,似乎又有了当年的童趣和天真,我总是不争气的心摇神驰,说了一半的话顿时忘了结尾。
周围稀疏的树木高耸,风静静的依偎在树的眼角,柳叶挂在古亭亭角象她的睫毛,一切因人而美得如诗如画。
我们的脚步声清脆的敲点在石板路上,似乎在矮矮的寺院围墙里回响,象木鱼声敲荡心门。灰色的屋顶,红色的墙,黑色的檐角,绿色的竹,彩色的飞鸟停驻在竹间鼎上,好奇的张望着这个降临人间的仙女。
我知道了她是和母亲到成都来玩的,之后好像要去很远的地方,什么地方,她母亲想说,却被她的暗示打住了。
我莫名的激动,想到她该不会是过来专程找我的?念头刚起,又偃旗息鼓,暗笑自己自作多情,一厢情愿。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不通音讯,况且她怎么知道我在成都哪里。
我和那个职介所的小姚都在这个城市,一旦分开,几无见面的机缘,何况天南地北的云南到四川?
她们听着我词不达意结结巴巴的向她们介绍成都,她很认真很信任的听,偶尔捂了嘴笑,我一见之下不禁又发呆,慢慢她母亲也看出味儿,借口走着累,不想再往里深入了,要我们年轻人自己代她去看看。
我感激不尽。
我听着她和我的心跳,那样清脆那样沸腾。
曾经有一段真诚的感情摆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直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生亦何哀?死亦何苦?如果上天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一定要把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这段话从我第一次听到便黯然泪流,我心里有一个影子,模模糊糊,若隐若现,那时我想问自己是不是她?却无力回答,也不敢回答,今天封存的记忆跃现在眼前,怎不令我心潮汹涌?
我和她都沉默,醉心于那一刹的沉默。怕开口破坏了十几年来心里的那个越来越淡的影子,我一直难以相信自己是在现实中,认为是做梦,如果是梦,我宁愿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没有醒来的时候。
还是她先开了口,她问:“你有女朋友了吗?”
我毫不犹豫说:“没有。”
她纯粹好奇的望了我一眼,有一种激动象山溪即将冲破苔深厚重的山崖,从夹缝中汹涌而出,我想直接告诉她:“没有,一直在等着你呢!”
可是她毕竟没有深问,我也毕竟没有表白,只是努力提及当年同学和一些趣事,本非所愿,也令我喟然感叹,叹息逝去的岁月,恍如隔世,那些老记忆象江水淘金,涌上心头,点点耀眼晶莹,璀璨如钻石玛瑙,轻轻敲痛敲醉我尘封的缠绵。
身旁和尚和敬香的白发红颜频频回顾,我有些迷惑,世上有佛祖么?是他的安排么?他会赞赏还是责怪?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我和她在谦让同一个蒲团,最后她拗不过我,先向佛像跪下,我望着那个我曾经跟随四年的动人背影,心里一暖,佛钟回荡,令我心神荡漾,几乎落泪。
我不知道我在悲哀什么,久别重逢,我本该高兴才是。
也许我在祭奠自己曾经的青春和青涩单纯的爱慕吧?
我觑了个空和她并肩跪下,心里喃喃:佛啊,让我右边的这个人和我今生结缘吧?
我虔诚合十,从不信佛的我也分外真诚。
等我睁开眼睛,凝视右边时,我几乎惊呼。
我的右边不再是她,是另一个短发白裙的女子,文文静静的,这个人居然我还认识,她就是那个陈重介绍给梅云淳的,与我在大学女生宿舍有过一夜之缘的吴佳。
我汗如雨下。她睁开眼,朝我微微一笑。
她的旁边,站着红着脸有些窘笑的梅云淳。
我的目光茫然四顾,忽然一震,看见李丽秋站在我身后,奇怪的观察着我们三人。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佛!你为什么这样安排?我白拜你了!
我尴尬的站起来,不知道怎么介绍他们三人,只想躲开,象那次拉着公主离开那个凶险的刀剑场一样,不想有他人破坏这渴望多年的二人的世界,可是梅云淳已经化被动为主动的冲过来拍击我说:“哦?跟女朋友一起来玩?”
我这时多么希望她的表情能肯定梅云淳的问讯,可是居然她没等我回答,抢在前面说:“我是他的老同学。”
我的心一颤,深深一痛。
我只想结束与这两个不合时机出现的朋友的邂逅,偏偏梅云淳想借用我的浪漫渲染自己的白描,兴高采烈的说:“一起去吃斋饭吧?”
对这个大方得连相亲对象都可以出让的结拜兄弟我无言以对。往常如果遇到这样的场景我可以欣然应允,如此美丽的姑娘在旁我无形中又在梅云淳的面前增添了虚荣的资本,可今天不是,今天,我是李丽秋的奴隶。
那刻我愿意放弃全世界,为了她。
可她很高兴的答应了。
我尴尬面对这凶险的相遇。
吴佳的眼睛一直盯着李丽秋,我无暇分辨那是什么复杂眼色,她没有给我目光相对的机会,如果有,也许她就会看到那个与她有过一夜缘的逃兵满眼的歉意和哀求。
我们叫上她母亲,她母亲看看手表提醒她时候不早,她微微翘着自己的小嘴撒娇,我一直处于痴迷状态,此刻醉意浪涌,侧眼过来看见一双冷笑的眼睛,象一柄寒剑一直指着我的脸。
吴佳的眼睛冷冷从我面上转开,等回视时已转为笑颜如花。
我们在夕阳下人缝中栖身于一个石桌,拉过几把淡黄的格格作响的竹凳共品斋饭。
寺院里的生意好得出奇,虔诚的顾客象进香一样默默簇拥,排队取菜,那斋饭号称起死回生,百病痊愈,沾了佛气,接了佛缘。梅云淳叫我去一起端菜,趁机问我:“这么漂亮的妹妹!哪里找到的?没听你说过。”
因为她,我对梅云淳忽然很陌生,我说:“是我的初恋。”我憎恶的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妹妹”两个字从他嘴里窜出来,我的公主已经被玷污了。
梅云淳嘿嘿的笑:“你真是神出鬼没哦——我们都以为你在家养病,怎么一会就出来找了个初恋?”
我叹口气,说:“是天意。”
梅云淳很知足,转过话题说:“吴佳说她认识你,你们以前见过?”
这句话提醒了我,我才想到吴佳正和李丽秋单独在一起,李丽秋的母亲上厕所去了,这个吴佳不会在背后乱污蔑我吧?
我有些冒汗,我说:“你等等,我看看她们。”
透过门缝,我看见吴佳正和李丽秋亲密交谈,女人真是见面熟,三分钟不到就成了盟友。我紧张的望向吴佳,她正好看到我,微微一笑,可能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她的笑中满是恶意,李丽秋好像没有听清她的话,正探身过去聆听,一脸茫然。
似乎没有什么对我不利的信号。我放了些心,又后悔自己被吴佳看见,她万一小心眼,反而大讲我的坏话,我可百死莫赎。
我怔怔的机械帮梅云淳拿菜端汤,他趁机偷偷抽烟,我知道他刚才为了初次约会的形象一定憋坏了,可我忽然又反应过来他似乎并没有烟瘾。
他说:“我太紧张了。”一边谄笑。
我颤抖着说:“我也是。”
他惊讶的问:“你也会紧张?”
我不满意的说:“你以为我是石头?”
他说:“我以为你久经考验。”
我凝眼天际说:“当年要是和她能走到一起,我根本就不会需要这么多所谓考验。”
梅云淳很欣赏的说:“从没看到过你这么痴情——你是不是对每个妹妹都是这么痴情的?”
我恼了一下,说:“我只不过把每个人都当成她的某一点而已。”
无意一愣,我发现,这是否我的心声?
我们分外热情的满捧美食入座,吴佳和我心照不宣似的一笑,转为关切我的伤势,我直觉她已经出卖了我,遂警告加哀求的自嘲:“真倒霉,被汽车撞到了脑袋。”
这个谎话实在扯得太离谱,连我自己也不信,满座人惊讶的望着埋头只顾狼吞虎咽扒饭的我。
这一顿不知道吃的是什么,我心如油煎正旺,简称油煎旺。只想着怎么回避梅、吴两人,她的母亲不断问东问西,我东拉西扯避开自己的简历和家庭近况。
我们终于磨尽了时光出门,她的母亲亲切邀请我们到她们下榻的宾馆去玩,说稍事停留,几天后就会离开。我自然毫不犹豫代父母做了邀请来家的使者,母女对视一眼,不算拒绝的拒绝了。
我对本市的地理不熟,以至于常常在家附近迷路。她们还要去购物,梅云淳自告奋勇的带路,表示与吴佳也无地可去,我赶紧挤眉弄眼的向他使眼色,说:“你们还不如去看电影,不要因为我的事耽搁了好时光。”
梅云淳无助的看了看吴佳,没想到吴佳居然很高兴的说:“没关系,我们陪你们一起去。”
我恨不得天降飞砖,立马砸昏了她。
吴佳别有用心的深深凝视了我一眼,有些冷笑。
吴佳嘴甜的异常吓人,那一会功夫我疑心有与李丽秋母亲结交为干母女的趋势,她亲热的挽起李丽秋母亲,说:“阿姨,你难得来一趟,我替你安排行程,临时当你的导游好了。”
她似笑非笑的扫向我,我的眼里飞舞着十七八柄菜刀。一与李丽秋对视,就变成了蜜蜂的翅膀。
我和梅云淳都失魂落魄的跟随在后。
我趁人不备,手指比着手枪的姿势,嘴里小声的模拟枪声,对准吴佳背影“砰砰”两声,梅云淳奇怪的看着我。
吴佳转过头,笑盈盈说:“杨哥,我扶阿姨,你替我提东西好么?”
我望向梅云淳,他手里两大袋水果,他无奈的望着我。
我屈辱的转过头,目光扫向街面,看见蹲在地上徐徐站起的小马,正微笑着弹飞手里的烟蒂。
我松了口气。
两辆出租上了六个人,准备上路。我的目光掠过窗外,忽然想起那本叫《无字玄经》的书,我庆幸又有些失落,这时我看见起初进庙之前那个胖胖的和尚,他手里握着一本经书,兴许就是那本所谓我不能看到的书吧,他朝我笑笑。
我回过头看着小马,他的表情没有异样。因为他只要在我身旁,基本都很紧张,看不出是真紧张还是假紧张,我叹了口气。
小马说:“我看见那本书了!”
我再次认真审视着他,他的表情仍然没有异样。
我忍不住说:“你玩的什么把戏?”
小马委屈加惊讶的说:“什么?”
我说:“你安排的?”
小马说:“怎么?什么安排?”
我摇了摇头。
汽车飞驰,我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小马有这样深的心机?
我觉得今天的一切充满了玄幻。
她们住在锦江宾馆,我的心里咯噔一跳。心想如果她们订的是8032号房,那么我只能承认是上天的安排和宿命的安排了,应该立马回寺院剃度或者去教堂入会。
所幸她们没有,她们订的房间是2046号房。
我目瞪口呆,站在门口几乎不敢进入。
我的那个奇怪的梦象一团刺眼的光射耀入眼,令我汗流浃背。
2046?难道不是我死亡的年份,而是指代这个房间号么?那个与蓝玲见面的同学会之夜,我醉的一塌糊涂时那个梦境里展现的数字?
这是巧合还是我的错觉?
我认真揉了揉自己眼睛,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还是现实。
最终我还是决定进入。
那是个普通的宾馆房间,唯一不普通的就是多了个她,那个我的初恋和梦中情人。
下楼时我因为要抽烟,而且楼层不高,所以决定不乘电梯,其实主要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单独的时间好理理思路。
梅云淳依然不争气的跟着我,反而成了小马替我代陪她们进电梯。
下楼时一个戴墨镜的白风衣女子险些撞上我们,手里的东西一股脑跌落地面,我们连忙道歉,梅云淳的座右铭是“我从来不道歉”,可是我根据他的个性替他加了个破折号,即是“我从来不道歉——对美女例外”。
所以他的道歉声比我还快还响亮,压缩得我省了好些力气,我只好蹲下身替她拾滚落一地的水果。
那些水果黄中泛绿,犹如保龄球,都是脐橙。
所以我心里一动,抬眼上望,刚好那白风衣女子取下了墨镜,很惊骇的望着我。
小丽子!
我几乎晕厥。
我欢喜得有些发晕,站定身子说:“怎么这么巧?——缘分未断吗?”
小丽子满脸含笑,眼神惊异的说:“杨逍?——你不在医院养病,过来这里干什么?”
我那一秒钟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被她误会了——是专程来找她,她就要远离,我何必拂逆她意?于是顺势惊呼说:“我来找你的,没想到你真在这里。”
小丽子难以置信的盯着我,有些感动和不知所措,梅云淳腼腆和紧张的望着我们,只是望向我时有些调笑状,我已经无暇理会他的感受了,于是问小丽子:“你在哪个房?”
这一下阴差阳错,小丽子老实的回答:“我住这里二楼啊——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我的手机响了,小马来电:“怎么还不下来?”
那一刻我真是无可抉择。
小马又说:“她们说,你有伤,要不你留在这里,她们反正晚上要回来,到时一起吃饭。”
我楚楚可怜的望着梅云淳,大脑一片混乱,一筹莫展。
我对小丽子说:“你等我一会,我和下面的朋友打个招呼,等会和你电话联系。”
我带着莫名其妙的梅云淳下楼,抛下更加莫名其妙的小丽子。
她们坐在大厅的长沙发上,我脸上绽开笑容。
空荡荡的大厅,富丽堂皇,令我忆起见杨雯那夜。
我忽然揪心的痛。
忽然我怔怔站住,如遭电击,身子簌簌发抖。
袁洁扶着杨雯,许建伟扶着一个文静娟秀的中年妇女,大包小包站在电梯口。
那一刻我知道了什么叫作茧自缚、恶有恶报。
李丽秋看见我,远远站了起来,脸上露出微笑。
小马也看见了这一幕,嘴巴张成“o”形,脸上惊骇万分。
我咬牙低着头急匆匆走过,袁洁在我身后“咦”了一声。
梅云淳看出端倪,小声问我:“你认识?”
我说:“嗯,别让她们发现我。”
梅云淳说:“有仇?”
我无奈的望着他叹息,心里暗急得想跺脚。我说:“反正我要躲她们。”
梅云淳点点头,问:“那个女的叫什么?”
我说:“胡莹。”
我随口找了个曾经熟悉的名字,料想以后梅云淳问起时好有现成的故事可以混骗他。没想到梅云淳大义凛然的说:“我帮你引开她?”
我骇然说:“怎么引开?你的吴佳呢?”
梅云淳笑说:“反正耍不成女朋友,我帮你!——你不要回头,她好像走过来了。”
我不敢回头,汗如雨下说:“她们都过来了?”
我们那时已经经过了电梯间,背后十米就是杨雯袁洁,还有那个我不想见面的许建伟。
梅云淳说:“三个进了电梯,一个女的来了。”
谁?我没法多问,我径直向李丽秋走去。
梅云淳落后在我身后,转身向后面走过来的人异常高兴的招呼:“胡莹!”
我理解他的用意,他是想混淆视听,打岔那个走来的人——不知是杨雯还是袁洁(多半是袁洁),好给我时间应变。
可是我给他说的是个假名字,那个名字另有其人。我面朝李丽秋她们微笑,心里恶骂梅云淳自作聪明,不过自作聪明的始作俑者好像是我。
我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扯那个谎,直接告诉他带着李丽秋她们先出门不就得了。可能在我的心里,任何事李丽秋都是排名第一吧。
对面是李丽秋她们所在的长沙发,侧面是吧台,我大脑正一片黑暗,吧台忽然有人惊讶的“咦”的一声,我侧头看去,目瞪口呆,险些晕倒。
吧台有两个女子,回头过来看着我身后,可能是梅云淳的呼喊吸引了她们。这两个女子中的一个我认识,她的样子很象香港影星袁洁莹,小巧细腻,白皙娇嫩,如同瓷画玉描,只是唇角多了颗小小的痣。
那颗痣让我印象深刻,使我想起她的名字叫胡莹。
楼梯上站着小丽子,电梯间也许有重伤未愈的杨雯,身后有正走来的,梅云淳绝对拦阻不了的人,也许是袁洁,面前是李丽秋,沙发上坐着冷冷看我的吴佳,我的右边却是那个半年未见的胡莹。
天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我开始幻想自己可以化成阵风逸去。
这阵风唯一要卷走的人就是李丽秋,那个我心目中的公主。
我的脸颊冰凉,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我的四肢僵硬得象铁铸一般,使得我几乎迈不开步子。
如果不是她,我可以坦然面对这里所有人。
因为有了她,我成为这里所有人的罪人。
可是我宁愿当这个罪人。
我走过去说:“我没事,我们走吧。”
李丽秋醉人的一笑,她的大眼睛讶异的望着我身后,我的身后一定是梅云淳、袁洁和那个胡莹。
我已经听到袁洁的分辨不出滋味的笑声。
我对声音极度敏感,几乎过耳不忘。
所以我听到旁边有人在叫“丽秋”。
这个恰到好处的招呼使得我们都转头去看宾馆大门。
这个“我们”不包括吴佳,我不知道我身后的人的表情,我只看到她一直很好奇很奇怪的望着我。
门口走进来一个高大的男子,风度翩翩,令人自惭,他手捧着一束娇艳欲滴、郁郁葱葱的鲜花。
李丽秋瞥我一眼,有些慌乱,很快恢复了平静,她母亲很高兴的招呼对方:“小许?你来了,我们正准备出去逛逛街。”
那个男子看着面前的一大堆人,有些奇怪,很快的把自己手中的花递给李丽秋,说:“送给你,今天你很漂亮!”
李丽秋脸上红晕更深了,有些腼腆,风姿嫣然,几乎随风而去。
她如梦初醒的替我们介绍,其实我已经有不详的征兆,只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揭晓答案。
她对那男子说:“这是我以前在云南的老同学,十多年没见了,哦,他叫杨逍。”
她对我说:“他,他是我男朋友许建明。”
那男子三十岁左右,平心而论很儒雅,只是脸色有些过于白皙,感觉是长年不见阳光那种地方工作的,他友好的微笑对我说:“你好杨逍!名字很有意思啊——是金庸小说里的?”
他彬彬有礼的环视四周,点头微笑,问李丽秋:“这些朋友呢,怎么不给我介绍?——还有啊,什么男朋友,不是未婚夫吗?——待会我要罚你哦。”
李丽秋的脸红得象苹果,她说:“哦,都是杨逍的朋友。”
我象一座冰雕立在原地。
梅云淳撞撞我,我也如梦初醒。
我回过头,那一瞬间发现自己的一切绮念都是妄想,我象泰坦尼克号的那个男主角,撒手绝望的望着她,自己僵硬的身躯沉没入无穷无尽的冰海海底。
我几乎想嘲讽的大声狂笑。
有一首歌忽然盘旋在耳边,象风雪撕裂迷途的鹰。
错了又错
守住你的承诺太傻
只怪自己被爱迷惑
说过的话已不重要
可是我从不曾忘掉
守住你的承诺太傻
只怪自己被爱迷惑
醉过的心哪里去找
对着满满空虚回忆
怎么逃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很自信,真实的我不过如此脆弱,脆弱得吹弹得破。真实的我不过如此消沉,消沉得万劫不复,那一刻我忽然发现自己经不起任何打击。她没有打击我,也许我一直在打击自己,希望自己将自己打击得如钢似铁,攒够了足够的勇气好足以冲破命运的束缚,能突破她从来未曾发生过的我想像出来的拒绝。然而当她真正用事实拒绝我时,我依旧弱不禁风。直到我的身边站满了我曾拒绝过的人,我依然无力承受她的拒绝。
我只能无比厌恶自己的软弱、虚伪和丑陋。
“未婚夫”,是什么意思?这个词似乎离我太遥远了,可现在我却不得不强迫自己象生吞青涩的杨梅一样把它硬塞进肚。我一时不知道怎样调配自己五官的表情,有些强烈的人魂分离的感觉。
我希望时光能够凝住,让我可以从容离开,找个没人的角落大哭一场。
愿望与现实往往都是相反的,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我,当然,不过是两个女人,都在我背后,一个叫袁洁,一个叫胡莹。
胡莹很狐疑的望着我,当然她惊讶的不只是这里见到我,更惊讶的是我居然叫杨逍。
她一直以为我叫杨峰。
那是我第五个假名字。
我选择毫无歉意的微笑,面对身后的胡莹和袁洁。心里的那阵焦躁已经烈烈如鲜旗招摇铺张,我很想对上天狂笑呼叫:“还有什么是我想不到的,你都拿出来吧?”
我认为上天在玩我。
开了个我消化不了的大玩笑。
拿破仑说:“我是一个新的普罗米修斯。我被拴在一块石头上,一只兀鹰在吃着我的肉。不错,我曾从天上偷得火种,并把它作为一份嫁妆送给法兰西:火种已经回到原来的地方——我却留下来了。”
哥白尼说:“你们可以烧死我,但是未来的人们会感谢我的。”
耶稣说:“把我钉在十字架上吧,我会祈求上天宽恕你们的。”
没有萨达姆的伊拉克将不再是伊拉克,因为伊拉克已经没有了灵魂,他们背叛了自己的灵魂。
有一种人生存的使命就是为他所爱的人们而奉献,乃至牺牲,这就是他们的“道”。
只是他们选择了不同的方式去体现他们的使命,所以,他们是善意的使者,他们是天使。
未成天使之前,他们都有人类的**,因为他们是以人的躯壳出现在大家面前,而人们往往更重视他们的**,唯有找到他们的所谓自私所谓龌龊的人**望,人们才能平衡自己,背后或当面贬低别人抬高自己是救治自己心灵创伤的最好一剂良药,鲁迅称其为“阿q精神”。
人要完善自己,最大的敌人只是自己。
那些乱世巨星,他们始终有一个共性,就是从不怨恨别人,他们也不恨自己。
即使不是什么巨星,也有着自己的“道”。
卡耐基说:“如果你不能成为一座高山,那么就成为一棵大树吧,不过要成为最好的;如果你不能成为一棵大树,那么就成为一颗小草吧,不过要成为最好的。”
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么?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只要正气在胸,人何必计较个人得失?
我本来是什么?我本来什么都不是,我做圣人做的事,我就是圣人,我做小人做的事,我就是小人。
我在这些人眼里是什么,重要么?
我眼里的李丽秋,是真实的李丽秋么?她扮演大家希望的角色,有时她很开心,有时她很厌烦她很累。
她真心想成为的角色,她能全力去演么?用一生去演?她能抵制住自己人性的全部**?
做一个永远让我,让她的追随者觉得值得的桃花公主么,抵制住现实的一切诱惑?
她有权选择自己的路,做一个快乐的人或一个有成就感的人。
我呢?我的道是什么?
世界上80%的人与20%的人永远在做交易。80%的人体力劳作,20%的人脑力劳作。我选择在哪一个人群?
我环视身边的四个女人,不知该不该把自己的问题拿来问她们?
我背后那个人确实是袁洁,她仿佛不认识似的呆呆望着我,可是没有敌意,只是充满疑问。
袁洁、胡莹、吴佳、还有李丽秋。
这四人都和我有一段故事,干净的往事。
我自负聪明,今天我的面目裸露在这些人面前,我发现自己不过是在自作聪明。
我到底在怕什么?怕失去什么?失去的已经失去,庆幸我曾经拥有过。
我们的故事爱就爱到值得错也错的值得
爱到翻天覆地也会有结果不等你说更美的承诺
我可以对自己承诺我们的故事爱就爱到值得
错也错的值得是执著是洒脱留给别人去说
用尽所有力气不是为我那是为你才这么做
这首歌的女主角有个可以痴情相守的男主角,其情可感,其味可嚼。我不过是个永远距离答案有一张白纸的单恋人。
我镇定的对李丽秋说:“我还有点事,要不,你和你妈妈、男朋友先去逛街吧?”
李丽秋大概也看出了端倪,对许建明说:“好啊,杨逍有事——本来他想陪我们去逛街的,我们先去买东西吧?”
许建明点点头,很幸福的看着这个最美丽的女子,对我说:“晚上一起吃饭吧?十几年的同学,不容易啊,这也是缘分。”
他的态度挺真诚。可是我没法高兴,听到“缘分”两个字,我不禁心里一酸,机械的点了点头。
他递了张名片给我,居然是个什么德国硕士,医药研究所的。我盯着李丽秋有些狼狈的说:“我没有名片,我还在读书。”
许建明用手机记下我的电话,叮嘱晚上一定要一起吃饭。
他们一行三人离去。许建明、李丽秋和她的母亲。
转身而去时,李丽秋大方而礼貌的向我点头而去,走开几步。她和许建明亲热的打闹,没有回头。
我和她之间,刚才那层薄薄甜甜的空气似乎完全消散了,我胸中一阵怅惘,知道无论她是否有情,她的做法都是对的,我不该期望她的回眼。
本来看到她很幸福我该高兴,可是玻璃门被他们关上的那一刹,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我庆幸自己没有做她幸福的路障。
可我还是忍不住,追上几步,作势把手里的烟头弹进门边的垃圾箱,瞥眼偷看看见他扶着她的后腰,进了一辆白色的宝马。
我永远恨宝马,无比厌恶。
那辆车绝尘而去,我的眼一湿,情不自禁闭上,两滴热泪摔在光滑如镜的地上,摔得粉碎。
我决定接受背后那些女子的惩罚。我离开她们时无愧于心,可今天当我看见她,我却对她们充满了愧疚。
我已经认可自己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