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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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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句话我就发现自己周围的光线全暗了,主要是来自头顶上方的。

我转头看,见身边站着几个彪形大汉,西装平头,挡住了灯光。

有一个胖子拨开人群走过来,径直走向姜玉婉,说:“阿姨,别搭理这小子。”

我当然认得他,他就是那个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许建伟。

他很斯文的穿一身白西服,质地很好,一条烂花蛇般的领带盘绕在他粗壮的脖子上,他着意打扮过了,显得年轻了很多岁,相对此前,他略瘦了些,那股凶横气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忸怩气,象犀牛穿上了燕尾服。多年后我看见一部卡通片,名叫《怪物史莱克》,从男主角的身上找到了许建伟的影子。

他眼光很阴暗的望着我,我笑嘻嘻望着他,说:“你好啊,许总。”

我居然就这样被困住,可惜他不能就这样把我征服,我捧起茶杯悠悠喝着,这里是公众场合,量他也不敢胡来。我抬头望着天花板上旋转的巨大碟灯,象无数个飞碟,微微旋转,我觉得造型挺别致的,不由得点了点头。

许建伟使个眼色,我身边的压力轻了,几个大汉悄悄不作声的坐下,还是有意无意的环绕住了我的四周。

许建伟和姜玉婉交头接耳,最后似乎由许建伟主讲,他清了清喉咙,盯着我有些发愣,似乎不知从何说起,我和他的交往几乎都是用拳头说话,这次改为坐下来斯斯文文动嘴,别说是他,就连我也觉得有些陌生。

他居然客客气气的说:“小杨哥,我们今天难得好好坐着谈谈,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也算是缘分吧,这个缘分,也都鉴于我们对雯雯的感情,我认为,我对她是真心的,真诚的,你呢,当然也是这个、这个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的。”他低首低声和气的说,使得我感觉有一条鳄鱼在对我微笑,我全身都竖起了寒毛。他的腔调很像是在他的公司里开着员工大会,可是他没有左顾右盼,神气活现,而是低望着桌面,声音低沉,仿佛一个错过花季忙于事业的诚恳踏实的“小中年”,犹为珍惜目前来之不易的爱情,生怕毁于我手似的。他没有望姜玉婉一眼,显得拙于言辞,本份实在,令我都一度错觉自己是个收保护费的小混混,他是一个老实可怜的小商人。

他瞄我一眼继续说:“今天,雯雯的母亲也在,这个,姜阿姨是认识我好多年的,是吧,阿姨?”

姜玉婉点点头。

他又说:“我是什么性格的人她很清楚,要不然也就不会把雯雯托付给我了,雯雯一个人到成都来读书,要是没个放心的人在照应,不知道还会出多少事,对吧阿姨,其实你也挺不易的。”

我开始觉得有一大团污水通过我的耳朵灌进我的胃里,我几乎想呕吐,为这个卑鄙无耻狐媚卖乖的男人。

不过我开始觉得自己的幼稚了。这个精于世故的老混混,胁迫杨雯,欺骗她母亲,心狠手辣,两面三刀,伪善放荡,而且杨雯母亲似乎早已经信任和认可了他,我的一切说词和辩驳在这里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脸上有些发冷,我望着许建伟那张肥嘴,有些失神,听着他在我的目前取巧弄词,看着姜玉婉信任他的眼神,为杨雯悲哀着绝望着。

许建伟很痛心的叹了口气说:“小杨哥,我也就是个生意人,不过大你几岁,也是从你这个年龄段过来的,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你看,你也不希望我们发生那么多事让雯雯再不开心吧,雯雯本来是好好在读书的,她很单纯,阿姨对她的期望也很大,平时隔那么远,牵肠挂肚的,多不容易,至少也得图个平平安安的对吧。”

我有些血涌脑门,想大喝一声:“你这王八蛋在胡说!骗取同情。”可一时确实没有应付的良策。我有些着急,茫然扫视,忽然看见小马和梅云淳从侧门走了过来。

小马紧绷着脸,梅云淳则是满脸怒色。

我知道要糟,果然不错,我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梅云淳已经毫不犹豫的抓起了隔壁空桌上的空烟灰缸冲了过来。

他是个火霹雳,一旦失控后果难测,我迅速站起来冲向他,我身边一片稀里哗啦声,四周的大汉纷纷站起。

许建伟神经质的偏着头缩肩惊骇回顾,姜玉婉也惊讶的回首。

我飞快的按住了梅云淳,抢下了他手里的玻璃烟灰缸,这个烟灰缸要是落到许建伟脑袋上,恐怕真的要杠上开花了。

四周混乱,最后,许建伟喝止住了他的手下,我劝住了梅云淳,小马拦住和劝退了正走过来的保安。

我们再度坐下,大家的眼神都很悻悻和警觉。

梅云淳鼓着眼睛瞪视许建伟,我只好缓和气氛的为他们介绍:“二哥,这是许总。”“许哥,这是我朋友。”

许建伟眼神惊惶,反而姜玉婉要平静得多,许建伟回头看了看姜玉婉,发现自己坐姿狼狈,不禁挺直了腰,强做轻松的说:“哦,是你朋友?幸会幸会。”

梅云淳用标准的成都挑衅语毫不客气瞪视他说:“你这虾子要做啥子嘛?”

他天不怕地不怕,意气与义气同步,比我还冲动,我知道这样没有了局,强行使眼色叫小马安抚住他。

许建伟有些苦笑着望姜玉婉,眼里的语言是:“你看,这就是这姓杨的小混混的本来面目,我是本份可靠的。”

我的心有些下沉,知道刚才与姜玉婉的争执还可以解释为为了杨雯言不择口,现在梅云淳的表现可真成了我的阴谋作秀了,这个梅二虽然好心,可是办坏了事。

既然图不了什么好印象,也就不需要故作什么形象了。

我叹了口气,说:“姜总,是是非非我也没办法给你解释清楚,就看你到底相信女儿还是别人。”

姜玉婉虽然有些紧张,仍然带着冷笑说:“哦?你的意思是叫我相信你?不信小许?”

我有些怒极反笑,说:“其实,我觉得您最好谁都不信。让杨雯自己判断不是更好么?”

许建伟紧张的盯着姜玉婉,姜玉婉哼了一声说:“谢谢你,不过怎么判断我几十岁的人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不用你的提醒。”

话说到这里已经无话可说,索然无味。

我怕梅云淳失去耐性再度失控,心想不如早走,回避了他们,安置了梅云淳他们再说后话。于是站了起来,说:“许总,改天再谈好不好?我还有其他事。”

我是想拉走梅云淳再回来,最低程度也要把他劝阻在外面什么地方休息着等我,我不肯走,多半他是绝对不肯走的。弄不好他一急通知这个那个兄弟,玩一出“大闹锦江”,就真是“锦上添花”了,忙上添乱,我已经心力交瘁,疲于应付。

谁知右侧门口一行人走了过来,向我招呼:“杨逍,怎么在这儿?我们到处找你。”

走在前面的是许建明,身后是李丽秋母女。

这时我的手机才微弱的响了一声,刚才电光火石,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我的手机没准就是那时响的,可是我没听见。

我准备接,许建明已经放下了贴在耳边的手机,微笑说:“不用接了,我给你打的。”

我望了望坐着的一圈人,有些发愣,不知怎么处置。

谁知许建明兴奋的奔了过来,对许建伟说:“二哥,你也在这里?”

我大脑立马充血,眼冒金星。

我怎么这么糊涂!许建伟,许建明,名字这么贴近,我怎么一直没有想过他们的关系。

许建伟有些困窘的笑笑,一边好奇又警惕的望望我又望望许建明,说:“老三,你们认识?”

许建明也奇怪的望着我问许建伟:“是啊?今天刚认识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许建伟很尴尬,说:“嘿嘿,是个老朋友了。”

许建明没有体会哥哥的微妙心情,兴奋的说:“那可真是缘分啊,来来来,我来介绍介绍:这位就是丽秋——丽秋,这是我二哥,哦,这位是丽秋的母亲萧阿姨。”

他忙了个不亦乐乎,我和许建伟尴尬无比,许建伟也给他介绍了杨雯的母亲,那个姜玉婉。

他们都是自己人,唯独只有我这几人成了不受欢迎的外人。

梅云淳和小马都茫然的盯着我,他们都知道,这时最好的办法是离开,我的想法也和他们一样,可是,有一个人身上的强大魔力象磁铁一样牢牢吸引住了我。即使是火坑,我也不能迫使自己离开。

那个人当然是睁着一双妙目怔怔打量我的李丽秋。

我大脑一片混乱,绞如缠丝,惶恐若兔,一言以蔽之,犹如成都名小吃“缠丝兔”。

许建明是李丽秋的男朋友,许建伟是杨雯的钦定男朋友。

两个魂牵梦萦的女人,分别在两兄弟手里,这是什么世界?

我脸色定然惨白,无言仰望茶堂上空,几个装饰的巨大的圆碟极缓极缓的转动,我想,如果真是外星人的飞船,这么多不巧之巧,发生在我身上,如果是种考验,那么,请停止考验吧,我放弃,或者,接我走吧,我已经接受惩罚了。

可是我只能回到现实,继续尴尬着煎熬着和无地自容着。

许建明活跃的说:“一起吃饭吧,天都晚了。杨逍,你也去吧!哦,还有你的朋友。”

我左右为难,恨自己优柔寡断。

小马及时的替我解了围,他说:“你忘了?老大,刚才李哥约你吃饭,你答应了他的——要不,吃了饭再回来?”

我有些感激的望着他,顺势推辞了许建明的盛情邀请。

李丽秋悄悄望了我一眼,她的眼神有了内容,仿佛画上的瑶池仙女有了灵气,恢复了灵动。

我无暇分辨,已经莫名其妙走出了宾馆。

夜风冷冷,我问小马:“那个李哥是谁?”

小马惊愕的望着梅云淳,梅云淳是个豪人,居然都懂了,取笑我说:“你丢魂啦?人家替你编的借口。李哥,李世民吧?”

李世民是唐朝的,我只知道,这时我的大脑一片晕眩,晚些只怕会忘记自己的姓名,小马问我:“待会回来不?”

我憎恶得只想随便找个地儿把他们甩了,自己偷偷回来。

我说:“我不回来了,吃了饭我们都回家吧。”

他们都不信任的看着我。

这时候老大陈重的电话来了。

他替我们找了个喝茶为主,吃饭为辅的地方,双楠小区的“大唐茶楼”。吃饭可以忽略,谈心却在首位。

我们均笑,我是苦中作乐,笑里藏泪,我说:“我知道谁是李世民了。”

他们会意,喜欢“大唐茶楼”的人,当然是李世民了。

车将起步,我忽然牵肠挂肚般凄然,回望锦江,红灯点点,犹如窗窗红豆,流光溢彩,仿佛泪眼盈盈。

小丽子,杨雯,还有那个李丽秋。

我几番想叫车停住,却不知该回去找谁。

一个是即将离开这座城市的人,也许永远,予我实多;一个是刚刚生离死别险些人鬼殊途的人,我负实多;一个是我魂牵梦系十年未见的人,我爱实深。

我将后脑放在座椅靠背,闭目长叹。

他们似乎知道我心事,缄默无语,留了个更孤独的环境给我。

穿车透风,浸骨冰面,心里却如火烫火燎。

我强做笑颜的问梅云淳:“老大找我们干嘛?”

他有些诡异的笑,说:“你这小子说得真准,老大因为周曼霞正在痛苦中呢。”

我来了些精神,问:“哦?谁?”

梅云淳不耐烦的说:“你知道的撒?周曼霞?上次见过那个。”

我依稀忆起,是上次在大学门口见过那个。我问:“是和吴佳一起那个?”

梅云淳说:“是啊,你还装糊涂?上次不是看了一眼就知道别人穿的袜子?”

小马奇怪的望着他。

我说:“哥哥啊,你以为我的记性那么好?”

梅云淳笑说:“当然,你那么风流的人,花花公子嘛。女人的特征你看过一眼还会记不起?”

我怔怔看着他,看得梅云淳一脸诡笑慢慢收敛,我说:“你也这么看?”

梅云淳有些迷惑,但还是很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说:“你不觉得我是很专一的人?”

梅云淳笑得岔气,小马也一脸笑容,虽然矜持,但看得出他们都不承认。

小马安慰我说:“专一不专一都没什么了不起,只要珍惜就好。”

梅云淳说:“你是对每个人都很专一,人一多就没法施展你的绝技了。”

我望着窗外飞驰的景物发呆。

连好朋友都这么说,看来我是个很难控制自己的人,满以为自己在控制以免自己伤害别人,谁曾想得出这个结论。

我砸了砸脑袋,疼得自己直咧嘴。

他们两人吓了一跳,问:“怎么?伤口痛?”

我痛的不是我的伤口,而是她们的伤口,忽然我觉得自己如此自私,居然拒绝了如此多的人,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具备这个性格的,曾经我是个可以接受一切的人。

我是不是一直在给自己找借口,自欺欺人,别人看我糊涂,我以为自己清醒?我既没有投身的打算,就不应该出言无忌,四处留情。

三个人,三笔债,怎么还?

我从一个痛苦进入一堆痛苦。

我的手机再次响了。

是那个李丽秋。

“我想单独见见你。”

我忽然失去了那种奋不顾身的执着和投入,我有些迟疑的问:“他们呢?”

“不必管他们,是我要找你。”公主的声音很轻柔,却分外坚决。

我望着面前两双疑问的眼睛。

“好,我来。”

小马和我下了车,梅云淳无言而去。

我对小马说:“你也先回去吧。”

小马愣了愣,看我眼色坚决,点点头,说:“我陪你到锦江门外,我赶车回家。”

再次步入宾馆大门,我没有回看小马一眼。我的心里再次乱作一团。

任麻木把自己拽入迷茫。

这次的锦江似乎专为等候我这个客人,微笑鞠躬的印度门童,会意点头的迎宾小姐,好像想告诉我里面有重要的人物等我已久。

我一度幻觉,是来到了公主的宫殿。

我的手机又响了,是李丽秋的电话。

“我在天台等你。”

我深深呼吸一口长气。

走进电梯,我忽然奇怪,奇怪所有人都似乎回避了开去,如此多的熟人集中在锦江,我怎么会一个也没见着?李丽秋又怎么能避开所有的人?

她找我干什么?她不是要陪她母亲,还有那个沾沾自喜一脸幸福的开宝马的假洋鬼子?

许建明,许建伟的弟弟,如果是亲兄弟,他们长得不像,许建伟似乎集中了一切缺点的变形人,象《瘦身​‌男‍​‌女­‌》里过度发福的刘德华,可惜,看来即使是他们家族骄傲的许建明,离刘德华的英俊也够不上边。

公主如此美丽,为什么偏偏要选择那个许建明?

这两个兄弟,居然占据了两个和我渊源最深的女子;或者,是我与他们两兄弟相爱的女子都有深切关系。

这是什么世界?

我再次悲怆望天。

我裹紧外套,走上那个冷清清的天台。

我看见一头轻纱似的头发在风中招摇,似乎没有质量,又似梦中的轻柳,那样不真实,又那样亲切,不由得心里升腾出一阵自豪,自豪自己的梦中情人没有逊色在当今这个时空,她依旧是绝色。

我宁愿保持这种麻木的沉醉和她共分夜色,化风一握她如云的发丝。

她的背影依旧那样倩然,象一个无懈可击的屏风丽人,放在那个天台,夜便成了一个天台的屏风,月色将她的影子翻印在天台,象琴上的仙魂,象梳妆台上的落花。

整个城市似乎在为她寂静。

我说:“你在这里?”

她转身,明如春水的眼波一扫我,我心中涟漪阵阵,把持不住,我有些伤感,盖过了疑惑。刚才的激荡和烦躁瞬间都消失无踪,只有一阵悠然和欣然穿梭胸臆,令我宁愿痴迷化石。

她的眼睛有些湿润,定定凝视我,我忍不住问:“你怎么出来的?”

她想了想,说:“为了找你。”

这句回答简单,似乎显得我的问话成了废话,我仔细体会,忽然心神激动,省悟过来,她理解的是我问她:“为什么到成都来?”她的回答比我的问题更加情重,象一滴落珠,激起满塘秋波动荡,我有些不确定,为这种难以想像的意外之喜。

我说:“你到四川来?是找我?”

她再次点点头,说:“你不信?”

我心怦然,几乎窒息,听不到风声,只感到凉风刮面,犹如她的手指。

我说:“为什么?”

她说:“寻梦。”

我说:“什么?”

她走进我,我闻到一阵甜香,头脑一阵晕眩,令我觉得那么不真实。我望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

她比我轻松自然得多,她背靠栏杆,发丝在她的额头和眼间晃动,象夜窗外的撩动梅枝,她的脸颊在如斯冷风中依然微红,只是光洁得象一个玉石瓷瓶,反射出淡淡月色。

她眨巴眼睛,有些笑意说:“我先要问你,你当年为什么要跟着我,当年问你,你不肯说。现在这么多年了,你应该告诉我实话。”

她虽然笑,语气却很认真,认真得有些沉重,我隐隐感觉到,这是一个和我终生有关的大问题,我必须慎重回答,虽然结果不是我能够猜测得到和控制得到的。

我悄悄吸了口气,感觉满天星光会聚到我的头顶,似乎化为千万双眼睛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等了十年,十年之前,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也没有勇气说出来;十年之后,我知道我错过了结果,不管当时的结果是什么,我至少该知道和面对,今天,我仍然不知道我该说什么,但是我应该有勇气说。

我认真凝视她的眼睛,我忽然发现我能够正视她,她的笑容并非那样可怕那样沉重,她是很醉人可没有伤人,即使是被她伤害,她又能怎样伤害我?她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我已经伤了自己很多年,因为胆怯我无法面对自己,所以我继续伤害了很多关心关注我的人,今天,无论她怎样,她应该知道结果,我应该面对自己。

我说:“当时你问我,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她闭上了眼,象闻到幽幽花香,有些醉意,有些释然。我忽然轻松了,象一个压在自己身上多年的魔鬼忽然消失,我轻松得还有些不习惯,可是并没有我想像的那样痛,那样山崩地裂。我甚至有些恨,恨自己玩了自己那么多年。

她张开眼,眼光朦胧,她仿佛有些沉迷的回想,少顷,她有些平静而温柔的望着我,说:“谢谢你。”

我说:“谢谢我?”

她说:“你想不想知道我当时的答案?”

我认真问了问自己内心,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是那样期待,原来我只是害怕那个我不能承受的拒绝,并非我真是想知道她的答案,忽然我想笑,笑自己当时的自私,笑自己的愚蠢,把自己欺骗了那么多年。

我忽然古怪的说:“原来我这么自私?”

她更出乎意料的诧问:“你自私?”

我说:“是,原来我根本不想知道你的答案,我只是想看看自己敢不敢等到你的拒绝,我真自私,当年我就不配得到你,所以你没有选择我。我一直以为自己很自信,结果我这么自卑。”

我一口气顺畅说完,脸上发烧,心里却很畅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推动我牵引我,是身后的风,还是身前的月,我不得而知,只觉得此时此刻我需要一泄到底,即使雷霆贯穿,天崩地裂,也不能阻挡我。一鼓作气说完,我似乎还能听到自己的回音,回荡在天地之间。

她的诧异慢慢消失,笑笑说:“你自卑?不,你很自信,喜欢一个女同学可以跟着她走四年,可以有勇气拉着她跑过刀山,可以让朋友帮你带话,可以写那么多情书情诗,可以等那么多年,你很自信,你也不害怕我拒绝,你只是希望我能够理解你,你觉得我早晚一定会理解你,然后自己来找你。”

我诧异她会这样看我,我充满了感激,象一把尘封的锁被一把轻灵的钥匙打开,我四肢贯通如箫管竹笛,醉意清风透体而流,绵绵如泉,幽幽如歌。

我有些怔,脸上有了笑容,我似乎心里轻松了些,我说:“听你这样一说,我觉得自己是个很自恋的人。”

她也怔了怔,旋尔微笑说:“不是,你是一个很博大的人。”

我怀疑的说:“博大?”

她说:“你关心很多人,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生怕自己对不起别人,又担心别人受伤害,所以不敢随便释放自己,你付出很多,比常人多得多,所以也希望别人能理解你,但是往往失望,所以你很痛苦,因为别人往往也只关心她们自己。”

她轻轻叹口气,带着笑意,说:“所以你是个善良的完美主义。只是经常分不清哪些时候是在帮人,哪些时候该帮自己,所以你常常错过帮自己的机会。”

有一种激动和感动几乎令我呐喊,仿佛我的密码被人破获,虽然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洞悉自己,其实我的密码居然在别人手上,在这个我暗恋多年相逢于今天又失恋于刚才的李丽秋身上,我有些热泪盈眶的心念在闪动。

我说:“我真的很感谢你。”

李丽秋微笑说:“你应该谢谢你的朋友和你的姐姐。”

我说:“我的朋友和姐姐?”

李丽秋说:“有一个叫王丽的不是你的一个干姐姐吗?还有一个叫袁洁的朋友?”

我心里一颤,说:“她们找过你?”

李丽秋点点头,微笑说:“你真应该好好感谢她们,她们很关心你,认为我能够帮你。”

我说:“嗯。”

李丽秋说:“哦,还有那个林元武。”

如梦初醒,我耳里一震,我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说:“你说谁?林元武?”

李丽秋有些诧异的问:“你们不是好朋友么?怎么?最近没联系?”

我有些心痛,嘴里一阵苦味泛了上来,瞬间刺痛我的神经,我的头皮有些发麻,太阳穴突突跳动。

我说:“你说他怎么?”

李丽秋怀疑似的望着我说:“他帮你做说客啊?帮你说了很多好话,说你暗恋……就是写情书情诗的哪些事儿,怎么?他是骗我的么?”

我恨不得以头撞墙,我说:“没有,他说得是实话,可是我误会了他,我已经和他失去联系十年了。”

李丽秋好像不相信的望着我,半响才说:“我还以为你们都在四川,又是那么好的哥们,这次本来还想能联系到他呢,见见他现在的样子。”

我低垂着头,觉得自己有些无地自容。

李丽秋轻轻的说:“你别自责,其实那时候,没有谁是真正很成熟的。就连现在的我——我妈就常说我有些疯疯癫癫,神经质似的。”

我感激的看着她,说:“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李丽秋盯着远方灿烂的灯火,悠悠说:“成都的夜色确实很美,这个城市也很美,很亲切也很秀丽,可惜我只是个过客。我也想在自己离开之前,来看看你住的地方,解开我的心结。”

我心摇荡如舟中灯火,江中星光。

我不相信的问:“你又要走?”

李丽秋不愿多说的点点头,回望我一眼,我觉察有种柔丝攀上眼眉之间,绞上心头,令我心中忧伤隐痛。

我说:“你有什么心结?解开了吗?”

李丽秋说:“好像解开了。”

她掠掠风吹乱的发,忽然笑意悠悠的望着我,似乎要转开话题,她说:“你那个干姐姐和我说了很多,她说你是她这个城市最重要最难割舍的人,她说她告诉了你。我觉得你真有福气。”

我想起小丽子,似愁似喜,也不禁一笑,说:“是。”

李丽秋双手抚臂,缩了缩头,有些悠远的微笑说:“可是我觉得她也有福气。”

我莫名所以的点点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李丽秋的笑意仍然意味深长。

我反应过来,说:“她有福气?”

李丽秋转过头,望着楼下车流如水,两岸生辉,说:“她的福气,是你知道她的心意。”

我愕了,大脑有些晕眩,我忽然情不自禁的走上了一步,望着风中飞散长发的她,心潮澎湃,说:“你的意思是?”

她伸伸懒腰,高举双臂,转身四顾,笑说:“成都真好,确实是个值得回忆的地方——你说,一个地方有些东西有些人值得你回忆,不是件很美的事么?”

我心潮涌动,背负双手,说:“就像云南开源,曾经让我回忆。”

她望望我,似乎有些凄然,不过当我仍在疑心是自己的幻觉时,她嫣然一笑,说:“曾经?以后你不会再回忆了么?”

我轻轻拉她下来,有些担心,她居然很顺从,没有一点拒意,我说:“你要在那个城市,当然我会一直回忆下去。”

我有些幽怨,她的“未婚夫”,使得眼前的皎月,似乎即将被乌云罩住,令月下寒城里,少了一个思恋之地,安心之处。

她声音有些低沉,有点认真的问:“要是我在其他城市呢?”

我说:“哪个城市?”

她轻叹一气,我觉得仍是幻觉,因为我看到她亮闪闪白玉碎玉的细牙,她的微笑,驱走寒愁。

她说:“我要下去了,他们在等我。”

她什么也没再问,虽然我觉得她还有些问题,她什么也没解释,虽然我很想知道她的心事。

因为她确实像有心事。

她转身而去,我忽然拉住她,那一瞬间象万颗针刺进我的心脏,我忽然肝肠寸断,如同生离死别。

她好像知道我要拉住她,她低垂着头望着地,没有看我,令我疑心她在落泪。

我不敢抬起她的脸,虽然我已经抬起手,我的手颤抖如暴雨竹枝。

她没有哭,她抬头望了我一眼,一眼之间,似有万种意味,穿透十年寂寞,千里相思。我品得出她的眼中我的心情,却看不到她的心事。我怕自己脆弱,更怕她的倔强,不肯让我沾染分担一点愁绪忧伤烦恼,纵使秋山藏秋雨,怎奈秋叶染秋霜。

我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有些枯涩的笑,说:“告诉什么?”

我无言以对。

你不说?我怎能知道?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把这个问题还给我,我忽然心急如焚,觉得她似乎有天大难题,如果我不能弄清楚,即使她的亲人,也不能帮到她。

我心中一苦,眼眶顿湿。

她忽然眼里有了些感动,她凝望我,忽然低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直想保护我,谢谢你,我能保护好我自己。”

我喉咙忽然有些哑,说不出一句话,心如铰链,乱作一团。

这个公主,还是那个刀疤狼以命相护的公主么?我一直在保护她,也许她一直知道,可是我怯懦得自狂得丢不下面子,丢不开虚伪,我放弃了表白,也放弃了自己放弃了她,我有什么资格保护她?

我知道自己拦不住她,心急如焚,偏偏又无计可施,似乎她再踏前一步是深渊,只想请求她说出心事,于是说:“你还记得章辉么?”

她怔了怔,脸上一丝痛苦之色,她低沉的说:“我记得,他为了保护我,不知去向,他家里很穷,我在云南的时候,去看过他的家人。”

她没有描述细节,看她的凄然表情我知道她一定受了很多非难和诅咒,那是章辉的家人对亲人转移的哀怨和失落。

我说:“你应该告诉我。当时你要告诉我,章辉也不会受那种伤。”

她忽然有些怨的望我一眼,有些冷冷的说:“你能对付那些人?”

我心一激,说:“我能为你挡刀。”

我以为她会很激动,没想到她的眼皮继续低垂下去,她说:“为我挡刀的人,不一定是真心喜欢我的人。”

我一怔,立即醒悟到是她的托词,我忽然有些为章辉觉得不值了,我有些忿懑的冷冷说:“不管你需不需要,或者你觉得重不重要,永远有些人会为你做一些你看不上的事的。”

她泫然欲泣,我慌了,想不到这话居然激起了她的伤心,我自责自己真的把她的倔强当作了男人的好强,可是我刚才的语言又像极了女子的幽怨。

我觉得自己很羞愧。

我轻轻放开了手,说:“对不起,我乱说话。”

李丽秋轻叹一声,望着月色说:“这些都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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