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国安的路上,景泽发现身边冷晗夜的脸上出现一种琢磨不透的神色来,他的眼神虚了,蒙上了一层膜,问他是不是有事,冷晗夜也缄默不语。
到严琛部长办公室的时候,张刚毅已经等在了那里,他坐在长形办公桌的后面,景泽迎着他的目光往里走,他发现鬼畜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又似乎不在他们的身上。
他的眼神透露出绝对的疲惫,深极的寥落,那是从未在景泽面前出现过的神态。
景泽突然意识到今天的鬼畜的表情也很叫人琢磨不透。
冷晗夜越过景泽先一步走到实木桌的前面,他把已经拿在手里的文件袋递过去,“这是那批活体炸弹的资料。”
张刚毅点点头,严琛在一旁也松了口气,总算是拿回来了,最近政府高层会议上已经发生了好几起爆炸,受伤炸死的机关要员已有不下五个。
国安的压力很大,身为直接负责人的严琛更是焦虑得夜不能寐,像无头苍蝇一样急的乱转扑腾,现在拿到这份至关重要的材料,总算有了个明晰的调查方向。
“我还有样东西想让老首长看看。”
冷晗夜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来放在桌面上,然后推给擎苍。
景泽凑过去看,“哟,这两是……”
话没说完,随即他就那样惊住了。
他嘴角的笑容还未突显出它的邪恶就生生凝固了。
有什么从身体里快速的流失,景泽感到有些冷,在这一霎那他的心从里到外猛然凉透了。
照片里的那两道相偎的身影太刺眼。
他僵硬的抬起眼皮直直看向张刚毅,他想看透他这一刻的表情。
他努力的想从张刚毅那琢磨不透的表情里挖掘出一点蛛丝马迹。
他知道这时候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或许已经带上了几分狰狞。
冷晗夜看了他一眼,转身坐在了会客区的沙发上。
他什么也不用问,眼前的人会帮他问。
“组织,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景泽终于开口干巴巴的笑,他用笑来掩饰自己已经趋近于质问的口气,他尽量想让这谈话来的轻松些。
张刚毅倒是很平静,比冷晗夜预料之中的平静,看来他早已做好了被人发现的准备。
他拿起那张照片,端详了一会,慢慢的他的眼神变得遥远起来,“是我对不起他。”过了半天,他这样说。
他与擎苍的所有的故事就从这句不算开始的开头开始了。
张刚毅说的很简略,三言两语就说完了,而景泽却久久无法解脱出来。
他说,擎苍是他带的第一届新兵,他很优秀,甚至比后来的银狐李然,狱主景泽还要优秀。
他光芒万丈,性格张扬,不可一世,在张刚毅带的兵里耀眼夺目得招人嫉妒,当然更招人崇拜仰望和暗恋喜欢。
张刚毅不知道他是不是能让男女都为他趋之若鹜,因为部队没几个女人这种珍稀生物,但他知道在他带领的那一届兵里有十个以上或多或少,或明或暗的恋慕过他。
包括也很优秀的季如风。
张刚毅后来想,如果他早就看穿季如风的心思,不派他去杀擎苍,或许可以避免很多悲剧。
当时的张刚毅担心过要是擎苍在部队胡来,他该把他扔出去?还是把跟他胡来的人扔出去?
如果把跟他胡来的兵扔出去,那他到时还能剩几个兵,别是个光杆司令。
他曾经还拿这警告过擎苍,结果擎苍嬉皮笑脸的说,“您要是把他们都扔出去了,那我就跟您这个光杆司令胡来。”
好在,擎苍很听话,在情欲杂念上很安分守己,他整天只是围着他这个教官转,像一只家犬。
后来,有人给张刚毅介绍了他上级师长的女儿,两人情投意合,相见恨晚,很快进入热恋。
而从那时候开始,擎苍开始疏远张刚毅,他很少去主动靠近他,他往往会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他,那种深深凝望的目光,他不懂。
有一次,军队演戏结束庆功会上擎苍喝多了,他借着酒劲把心事都对张刚毅吐了出来。
从那以后,张刚毅也不去主动靠近他了,他也会刻意与他相隔很远站着,擎苍的目光他懂了,他逃避了。
许多年之后,张刚毅想,那时他是多么纵容擎苍啊,那种不顾道德法律的纵容或许是因为他可能是有点喜欢他或者爱怜他的吧。
他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师长电话告诉他说,他那个充满朝气,美丽灵动的未婚妻被人糟蹋了,脸也被毁了,他问,“你还娶不娶她?”
“我娶。”他当时答。
这件事过了没多久,张刚毅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他在犹豫之后包庇了罪魁祸首。
他警告他说,“不管怎样我都会娶她,你别再惹事,否则我就把你交上去。”
再后来当擎苍串通另一位中将,诬陷他的上司通敌叛国被抄了家时。
他才发现,他最得意的门生竟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刽子手,这个人心思狠毒得令人发指。
张刚毅心灰意冷,他起了杀心,他已经知道擎苍找到了他扳不到的靠山,要除掉这个耻辱就得用非常手段。
可惜,他用错了人,他挑了季如风,那是个比擎苍还疯的疯子。
“也许这就是命。”
最后他只能把一切归结为这一句话。
“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你?教官的死也是?”景泽发现他的声音已经不是干了,还很艰涩,像被什么东西刺破了喉咙。
张刚毅先是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景泽等着他解释,可是张刚毅没有再说什么,倒是旁边的严琛插嘴道,“你也知道,当时李然是炽焰的头,为国家做事,血煞也就是擎苍是恐怖组织的头,专门刺杀国家政要人员,他们两原本就是死敌。”
景泽狠狠看着面前的张刚毅,他看了无数次的面容此刻却有点陌生,眼眶胀的发疼,他使劲攥了下眼皮然后说,“我只问一句,你之前知不知道擎苍是血煞?”
擎苍摇摇头,“在你父亲去世后知道的。”
景泽垂了眼皮,把拳头捏的紧紧的,鼻翼和胸口随着他的呼吸一张一驰,他转身,近乎逃也似的大跨步从部长办公室走了出去。
冷晗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转过头来问,“你当初主动接近我,找我合作,是不是因为愧疚?”
擎苍把视线投向他,意思不言而喻,他就是因为愧疚。
当他听说擎苍没死并做了N.K之主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他后悔当初要杀他的决定,他在很久之后才发现自己心里其实对擎苍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这种情感在擎苍不在之后日日夜夜的折磨着他,然而他却只能悔不当初。
所以当擎苍掠走那批孤儿院的孩子并放火烧了它时,私心作祟的他竟把这件事情压了下来,间接的帮助了擎苍使这些孩子堂而皇之的消失在了世界上。
只是从那时开始,他的心又加上了一层道德良心的折磨和谴责。
直到见到冷晗夜,他好像找到了能弥补自己良心不安的救赎。
冷晗夜也起身离开了,这里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留下。
从国安大门口出来,景泽等在外面,正靠着一棵脱光了叶子的银杏树抽烟。
他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景泽掐灭最后一口烟,抬头冲他笑笑。
浓烈有些呛人的尼古丁味道从他身上钻入冷晗夜的鼻孔,他看了看景泽手里捏的空烟盒,伸手从自己口袋里摸出另外一盒,给景泽递了一支,自己也抽了一支。
两人肩并肩依着银杏树吞云吐雾,谁都没有要谈谈的意思,这时候需要先把神经麻痹起来,抽支烟,回去再睡一觉,先让自己已经超过负荷的大脑放空休息。
说不定,眼睛一睁开,这操蛋的乱七八糟的所有一切只是一场梦呢。
“走吧。”景泽扔掉最后半截烟,手指碰了碰冷晗夜的手背。
回到夜狱两人极有默契的什么事也没做,双双倒头躺在了床上,对着天花板瞪眼。
身上还有很浓的硝烟味和血腥味,伤口也没有处理,但目前没人想动弹,没人想理会。
冷晗夜麻木了几天的心似乎现在才开始长出些疼痛来,他把目光与思维一起放空了,静静的躺着。
景泽是瞪着眼的,头顶的天花板仿佛都要被他瞪出一个窟窿来。
两人就这样睁眼躺在床上,没有说话,没有交流。
过了好半晌,景泽的眼角弯下来,他不知道想通了什么,长长的舒了口气,从床上翻身坐起。
他的眼睛当中又恢复了那种神采奕奕的光芒,瞬也不瞬的看着冷晗夜,冷晗夜把视线转向他,目光依旧是放空的。
景泽手指覆上他的眉骨,摩挲了一下,然后伸手去解他衬衫的扣子。
冷晗夜躺着没有动,他终于把投在景泽身上的目光放实了,接着他被景泽嘴角弯起的弧度刺痛了。
何必呢。
何必在我面前还要强撑呢。
冷晗夜抬起手,触上景泽的心口,他想这里一定很痛吧。
景泽只是笑,似乎他只剩下了这一种表情。
他剥掉冷晗夜的衣服,随后翻身下床,从浴室拿来热毛巾与医药箱,仔仔细细的为他处理伤口。
末了,他把手中的纱布与毛巾往冷晗夜手中一递,笑眯眯的瞧着他。
冷晗夜看了眼手中已经沾满血污的毛巾,再瞧瞧已经相当自觉把自己扒光了的景泽,他默默地下床,去浴室拿了条新的用温水浸了,小心翼翼的也为他清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
“boss,睡一觉。”等冷晗夜裹上最后一圈纱布,还没来得及收拾就被景泽按倒在床上。
景泽的一只手从冷晗夜脖子下穿过去环住他的肩头,另一只手横过他的腰间,再把脑袋窝在冷晗夜的颈窝处,就那样呼吸均匀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