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雾重日昏,阴云密布,渐渐的变了天。齐朗昨夜身体不适染了疾,今晨醒来头昏目眩,胸口闷痛。
他睁开眼,看着外头天色昏暗,便问一旁守着的苏福,“什么时辰了?”
“陛下你醒了,这会儿是巳时一刻了。”苏福拿了软枕靠在他身后。
“巳时了,你为何不早些叫朕?”齐朗一听便急了,自己竟是睡过头了。
“哎呦我的爷呀,昨晚上您吐了血,人都昏过去了,太医让您好好休息呢。”苏福的脸都皱到一起了,心有郁结又过度饮酒,再强壮的人也是抵不住的。
“昨晚梦到起云,他在喊我。”齐朗说着已经穿衣下了床,急匆匆的往外走。
“陛下,这天要下雨了,现在又是巳时了,您若是去了,今晚赶不回来啊。”苏福还在后面喊着,但前面的人已经快步走远了。
齐朗还未出城,小雨淅沥沥的就下了起来,看起来有渐渐下大的趋势。
又是这样的阴雨天,又是一只单骑,又是策马飞奔。齐朗生命中的每一次奔波,仿佛都是为了江起云。
秋雨绵绵,渐渐浸透衣裳,带出阵阵寒意,可他已经无暇顾及。
耳边是风声鹤唳,他眼睛望着前方,一心只想尽快赶到天平山白云泉。
仿佛到了那里,就能见到起云了,仿佛到了那里,一颗心就有了着落了。
齐朗一身白色长衫被雨水浸透,衣摆上沾着泥泞与血迹。
雨水多,山路湿滑,来的路上跌下了马,摔在了锋利的山石上。膝盖下是一条长长的伤口,还在不断的滴着血。
终于还是在天黑前,赶到了白云泉。
茕茕一孤坟,戚戚无所依。此处青山秀水,却是分外凄凉。
齐朗步履蹒跚,瘸着腿来到了江起云的墓前,却又看到紧挨着多了一个小小的无名青冢。
小冢上皆是新土,还放着一枝海棠,不过就是这几天刚埋下的。齐朗暗自感叹,瞬息浮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如此薄命。
“起云,我来了,我该给你也带一枝海棠的。等到明年春天,我在这里种些杜鹃,再种几株海棠,你说好不好?”齐朗俯身用手抚着墓碑上的名字,声音沙哑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柔情。
他对江起云,总是如此。似朗月落水,成朵朵莲华。满腔柔情,只倾心相付于一人。
秋日清冷乍寒,夜籁雨狂风也骤,最是相思时候。
以天为盖,以地为庐,两脚踏翻红尘路。任风雨飘摇,倾泻如注,齐朗对着墓碑席地而坐。
天公作美,下大雨留我在此处,既然归不去,不若在这里陪你。
齐朗看着自己满目狼藉的衣衫,不禁一丝苦笑。江起云总说他不爱撑伞,如今他衣裳都湿透了滴着水,也再没人说他一句。
你走后百日,我日日难安,夜夜难眠。躺在床榻上,再也无人钻进我的怀里。起云,你最后什么都没说,或是没来得及说,你怎么就能舍得呢?
齐朗倚在墓碑上,将头埋进臂弯里,一声悲鸣似负伤的野兽般哀泣。爱到深处,竟无语凝噎。
千万恨,恨极在天涯。
长夜漫漫,寒雨漫过曲岸。有人执一柄白伞立在远处,泪如雨下。
江起云每日都会来此,从他能下床开始,从不曾间断。
他在那里坐着,他在这里站着。两人相距不过数十步,他陪齐朗从黄昏到夜幕。
有人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不眠一处听秋雨,白衣轻衾各自寒。可惜齐朗不知道,也看不见。
“起云,回去吧。”江起山感觉到身旁的人,双腿都在发颤。
江起云没有说话,只是仍然看着不远处的齐朗,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他的阿朗从不曾这般狼狈过,阿朗受伤了,还在淋着雨。
雨下的这样大,谁还能再给我的阿朗撑一把纸伞,挡一挡风雨。
阿朗,你为何还不走?你守着的,不过是一座空墓。
“让他走…让他走吧…”江起云哭的伤心欲绝,身形不稳跌在了雨水里,手中的白伞打上了泥花。
江起山连忙上前扶起他,用衣袖遮住他的头,将他抱了起来,“他不会走的,你该回去了。”
江起云腰椎和胯骨的伤很难再痊愈,昨晚的高热又折腾到半夜,他已经站的太久了。
“大哥,我不想走,别带我走,我想陪着他…”江起云的腰腹都隐隐作痛,他瘫软在江起山的怀里,却固执着不肯走。
“别任性,你站不住了。”这雨下一夜,寒气逼人,江起云是受不住的,江起山收紧胳膊将他捂在了怀里,带他回萼汀小筑。
“大哥,让他避避雨吧,把伞给他也好…他会淋病的…”江起云泣不成声,伏在兄长的胸前涕下沾襟。落雨淅淅,美人落泪。爱难了,情也难绝。
“我带你回去,再来给他送伞,你不能淋雨。”江起山横抱着他,匆忙往小筑走去。
风雨未停,齐朗在坟前守了一夜。翌日,被苏福带人接走,伤口化脓又染风寒,昏迷了三天三夜。
一日黄昏醒来,披衣下床,来到静水小榭。
惊发现,那株从交泰殿前庭移来的垂死海棠,从折断的茎上发出一条枝桠,竟开出一朵白花。
海棠未死。
海棠,又是海棠。
猛然想起那日白云泉的小冢,齐朗如五雷轰顶,随即亲整禁卫军十二营,带人连夜包围了丞相府。
那小小的衣冠冢,是他为孩子立下的吧。
江起云,你这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