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华灯初上,月色阑珊。
当今天子的十二支亲卫军将丞相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江府上下近百口人都被押到了院子里,丞相夫妇和两位公子今日恰好还未去白云泉,此刻也被困在了正厅里。
江家上下人心惶惶,不知皇帝这又是闹得哪一出。而齐朗则亲率几个亲卫前往了天平山白云泉。
江丞相强自镇定,心中正暗自揣度究竟发生了何事,这时江家二子一脸惊慌的来到他跟前说道,“爹,大事不好了!皇上他…他去挖坟了!”
“挖坟?你如何知道的?”江丞相此刻是坐不住了,手中的茶盏险些拿不住。
“门口有几个亲卫军与我相熟,我刚打听到的,完了完了完了…”江起水说完便拿起一旁的茶,猛灌了几口压惊。
“夫君,这可如何是好,照着朗儿的性子,若是发现是空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江夫人面露忧色,这个外甥平日里一派和气,但若是惹了他,还不得闹翻了天。
戌时,江府上下已经焦心等待了两个时辰。只听“砰”的一声,齐朗一脚踢开了江家的大门。后面的一队侍卫抬了一口棺材进来,齐朗一掌拍飞了棺材盖,吓得众人纷纷后退。
紧接着一挥手,向门口静候的亲卫下令,“给我搜!”
瞋目切齿,令人发指。跪在院子里的人皆是浑身一颤。
亲卫军得令,鱼贯而入,分头行动,将丞相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了个底儿朝天。目的只是找到一个人,那便是江起云。
齐朗面无表情的坐在江家正厅的主位上,静静的等着。
随着禁卫军都尉一个个的过来禀报,齐朗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正厅里的江家人皆是沉默不语,气氛异常诡异。齐朗突然冲到江起山跟前,一把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掀在了地上,“说,你们把他藏在哪了?”
江起山看了一眼江丞相,低下头没有说话。
齐朗看着内厅里的几个人,沉声说道,“好,江家有气节。那朕便与你们耗一耗。”
他缓缓走出正厅,站在台阶上,怒斥道:“禁军听令,府内所有男丁每人杖责一百,朕倒要瞧瞧,他们的主子是不是也看的下去。”
杖责一百,别说一百了,就是五十都要了人命了。院内一片求饶之声,这些人又都是祖辈便在江家做事的,丞相夫妇向来仁善,此刻哪里还能坐的下去,二人闻言都来到了厅前。
几个下人已经被按住,开始行刑了。看到家主和夫人出来,旁边的女眷们皆是哭泣求饶。
江夫人看到累及别人,心中不忍,于是便向齐朗求情,“陛下,你何苦为难下人。”
“院内血腥,姨母还是到里面歇着吧,这些场面,还是让丞相和二位公子看看吧。”齐朗说完,便上前扶着江夫人,将她送到了内厅。
他已经吩咐过,下手不能太重,尽量将行刑的时间拖长。
江丞相和两个儿子,皆被逼迫在外面观刑,齐朗在内厅陪江夫人喝茶。
听着耳边的求救和哭嚎,江丞相走进了内厅,对着皇帝行了一礼,“臣有话要说,请陛下移步书房。”
二人屏退众人,来到了江家的书房,闭门关窗,江丞相缓缓跪在了皇帝面前,“陛下,纵万死,臣今日都不会将云儿交出去。”
“丞相,你这是为何?朕对起云的情意,天地可鉴!你还要怎样?”齐朗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大声喊道。
“正因如此,臣才要这么做。陛下难道就从没想过,为何当初一封王归京,云儿便被赐婚宣王。”丞相缓缓抬头,直视齐朗。
“先皇偏爱宣王。”齐朗脸色阴沉,这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身在皇家,何谓荣宠?先皇有十三子,朝堂与后宫皆是风云诡谲,陛下当初倍受冷落,不过是先皇的保全之策。先皇虽偏爱宣王,但他最中意的继位人选是陛下。”
齐朗闻言,心中有些复杂,隐隐的有些不安,他心里已有了猜测。
江丞相一丝苦笑,接着说道:“太后母家沈氏功勋卓著却被打压,不过是先皇替陛下除了外戚专权。云儿被赐婚宣王,不过是先皇替陛下绝了君王情爱。云儿先天体弱,当不得一国君后,享不了陛下的宠爱。”
齐朗闻言一怔,心中波澜万千,果然如此吗?
江山与起云,先皇分别许给了他最中意的两个儿子。一切,都早已有了安排。
原来,那些年里,他对江起云的爱慕,人尽皆知,只唯独江起云自己不知。
齐朗表面平静如一汪死水,心里却是排山倒海的巨浪滔天。
想到自己,多年爱而不得,苦苦相思无果,不过是别人的安排。想到起云,又心中一痛。起云不过是一张不染纤尘的白纸,却生生被人划上了浓墨重彩。
“凭什么?他凭什么?”齐朗猛地挥落了桌上的笔墨纸砚,浓黑的墨汁染上了衣角。他心中又恨又痛,他的起云何其无辜!
“陛下,你可知,你登上皇位,有多少人在背后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太后与沈家,臣与江家,多年隐忍绸缪,臣更是将自己最疼爱的幼子拱手推出!”江丞相一字一句,步步紧逼。他本就错过一次了,他本就不该让江起云进宫,那枚先皇御赐金牌本就该早早的拿出来。
“够了!你们…够了!”齐朗怒气填胸,肝胆欲碎,勃然一声嘶吼,脚步紊乱的奔出了书房。
这根弦一崩即断,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明明才是秋天,却如同寒冬腊月。
夜半子时,受刑的人已经昏迷过去了好几批,有人血肉模糊的被拉下去,又有人被押上来。丞相府被围的如铁桶般严密,里面传出阵阵惨绝人寰的哀嚎。
齐朗坐在正厅前的台阶上,手执一柄出云剑,剑尖插在地上。
霜漉漉,波烟玉。月光如水如华倾洒在他的身上。
如此良夜何?如斯寂寞。
子时将过,簿火重重叠叠,三千亲卫军自发的让出一条道来。
一人身着白色披风,身影纤细,微风吹动发丝凌乱,衣殃翩跹,踏着月华如水缓缓走来。
如琼树一枝。
齐朗看着眼前,双瞳中似点亮了复燃的灰烬。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那一夜,齐朗抱着他的江起云走出了丞相府的大门。往后的许多年里,他都记得那晚月白风清,江起云在他怀里如孩子般的睡颜。
抬头一片苍茫月,眼前人是心上人,是我生生不死心。
难舍难分难休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