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半年里,江起云各色汤药吃了太多,再加上行针逆施,元气渐盛,已经打乱了他的经络和脉象,两个月的身孕悄悄种下,竟是没有被把出喜脉。
王太医战战兢兢的跪在皇帝面前,“老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你…确实该死千遍万遍!”齐朗气得浑身颤抖,咬牙切齿的咆哮着。
王太医看着怒气冲天的皇帝,心中暗自叹息,这个孩子是保不住的,江起云怀上孩子时吃了太多药,即便是没有流掉,可能也是个畸胎病胎。眼下落下来倒是好事了。
只是老人家终究是没忍心说出来。
“陛下,眼下救人要紧,待君后…老臣任陛下处置!”
王太医磕了头从地上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一旁的医侍连忙搀着他又进了寝殿。
齐朗眼眶充血,攥着拳头狠狠地砸在了雕花柱上,若是江起云说肚子疼时他就将王太医请来,若是江起云没有在太和殿受那些刺激,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交泰殿的寝殿里,昏睡的江起云陷在柔软的锦被里,面色惨白,冷汗滚滚,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薄唇里是不停逸出的细碎呻吟。
王太医揉按着他的小腹,股股血水流出,一小团肉块从下身排了出来,医侍赶快用白布接住放在了托盘里。
江起云在那团肉排出的瞬间,无力的抽搐着,颤抖着,仿佛寒风中的一片枯叶。待到血肉模糊的一团完全冲出穴口,整个人像似解脱了一般再也没了动静,沉沉的睡了过去。
齐朗握着江起云的手,感受着他的痛苦,他的挣扎。
你一定很痛吧,活生生的从肚子里掉下来一块肉,怎么能不痛呢?孩子已经离开了你的身体,现在有没有好一些呢?
齐朗看着床榻上面无血色的人,又看了一眼托盘里那血淋淋的肉团,一双眼睛像发怒的野兽一样赤红。
他伸出发抖的手将那块白布合上,抓在手里,起身走到兵阑前抽出了佩剑,提着剑杀气腾腾的冲出了交泰殿。
“苏公公快去拦着!皇上怒气正盛,要出大事啊!”王太医指着殿外,叹了口气。
苏福飞快的跟了出去,君后小产了,陛下这是要去砍人啦!
“陛下,您别冲动!奴才知道您难过,您先冷静冷静!”苏福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拦在了齐朗面前。
“让开!滚开!”齐朗横眉一扫,一挥胳膊,苏福猛地一个扑哧。
齐朗用力极大,苏福一时没有起来,于是扑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腿,“陛下,奴才不能让您去,有什么事等您脑子清楚了再说!”
“滚!你他妈再拦着!朕一剑砍了你!放开!”齐朗声嘶力竭,腿上用力一脚将苏福踢了出去。
苏福看他额上青筋暴起,眦裂发指,更是连脏话都说了出来。齐朗是自小皇宫里教养出来的,苏福何时见他说过这么粗陋的话!
知道今日硬拦是拦不住他,若是让他真的闯出去乱砍,再砍个血流成河,那可如何是好!
齐朗冷面如霜,脚步紊乱,脑子里全是刺目的鲜血和江起云蹙着眉辗转呻吟着排出那团血肉的样子。他抓着白色布团的手抖得厉害,觉得胸口像是被人掏了心一样。
“啊啊啊!!!朕要杀了你们!!”齐朗一声嘶吼,如豹子一般提剑飞奔。
“快拦住陛下!快!”苏福冲着两旁的侍卫大声喊着,自己也拼命的追上去。
几个内卫用长qiang交叉着将齐朗围住,齐朗挥着剑将几杆长qiang拦腰折断。
苏福跪倒在他的脚下,涕泪交加,“陛下,君后还在那儿躺着啊!他刚小产失了孩子,若是醒来再看不见您,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陛下,求您回去陪陪君后吧,他醒来定是要哭瞎了眼啊!有什么事,不能等他醒了再说啊!”
齐朗愣在那里,仿佛离了魂儿,手中的剑“哐当”一声跌在了地上。
他把那布团捂在胸口,跪在雪地里,肩头颤抖着落下泪来。“这是朕的孩子,他本该享尽疼爱,荣宠一生,可是如今却连个名字都没有!就这么没了!”
“陛下…别跪在雪地里啦,寒气太重了…”苏福挽上他的胳膊,想扶他起来。
齐朗纹丝不动,还在喃喃的说着,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朕都不知道是皇子还是公主,起云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哭死的,朕眼睁睁看着…他那么痛苦…”
“陛下…咱们回交泰殿去吧。”苏福捡起一旁的剑,也跪在他面前劝着他。
“朕该怎么跟他说,该怎么跟他说…”齐朗怔愣着从雪地里站起来。
“陛下,这事儿不如先瞒着吧,君后一直昏着,也不知道自己流了孩子,就只当这孩子从来就没有过吧。”苏福看着发愣的齐朗,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齐朗抓着手里的白布,指节泛白,“你快回交泰殿,让宫人嘴都严实些,王太医那里也嘱咐好,快去!等起云醒了就来不及了。”
“好,奴才这就去办。陛下,陛下你去哪?”苏福刚应下,齐朗就转身离开了。
齐朗没有说话,步履缓慢的向前走着,背影有些萧索。
积雪冰凌静水岸,齐朗挥剑斩断了一缕发丝,与手中浸血的白布一起埋进了青石旁。
好孩子,你我也是Fu-Zi一场,父皇送你最后一程。若是有缘,便再来投生吧。
唉,罢了,还是投到别处吧,免得你爹爹又要受罪。
江起云昏睡了一天,醒来已经是半夜了。齐朗坐在床沿上,背倚着床柱,守着他。
江起云看着恍惚的灯火,慢慢睁开了眼,迎面便是齐朗关切的眼神。
“起云,你醒了。”
“我怎么了?怎么天都黑了?”江起云看着殿内的灯火,还没缓过神来。
“你在太和殿昏倒了。”
“阿朗…你别生我的气…”江起云下巴抵着胸口,不敢抬头看他。
齐朗俯下身,抬起了他的脸,“我为何要生气?”
江起云看着齐朗,眉心皱着,眼睛里一汪水汽,“我…我去了太和殿…阿朗…你废了我吧。”
“我偏不。”齐朗脸上没有表情,双眼直直的盯着江起云。
“阿朗…我不在乎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还要那些名分做什么。”江起云撑着身子想从床上坐起来,只是还未起来便又倒了回去。
“起云,你…别起来了,好好躺着吧。”齐朗看他连坐都坐不起来,心里酸涩的难受。
“我…我怎么了?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肚子也疼。”江起云躺在床上,想起却起不来。
齐朗将他扶起来,拿了软枕放在他的腰后,“一天没吃饭,哪儿能有力气?我让人熬了粥,还在小厨房温着。”
芙兮端了粥碗过来,齐朗接过来喂他。江起云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那就再喝两口热茶吧,你都一天没喝水了。”
齐朗端过来茶盅,江起云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抿了抿唇,略带嫌弃的说道:“我不想喝红枣枸杞茶,我想喝太湖碧螺春。”
“江小公子的嘴还是这么挑剔,冬日里饮绿茶不好,这段日子只能喝这个,我可不能惯你毛病。”齐朗端着茶盏,强逼着江起云喝完。
已是三更天了,两个人躺在床上,江起云手脚冰凉,觉得今晚好像格外的冷。
齐朗将他的手脚都捂在自己身上,他还是瑟瑟缩缩的。
“还是冷吗?”
“嗯,是不是熏笼里没有炭火了。”江起云缩在齐朗胸前,像个小孩子一样。
齐朗叫了二芙,让她们又加了一床被褥,把熏笼烧的更旺些,又在床前放了一个炭盆。
寝殿里的温度瞬间高了上来,齐朗觉得头上都有了汗,江起云才缓缓放松了身体,觉得不冷了。
“不冷了吧?”齐朗搂着他,将手放在了他的小腹上,“肚子还疼吗?王太医来过了,说是以前胎宫受的伤,还没好利索。”
“嗯,我知道,疼一会就好了,每次都是这样。”江起云感觉到他手心里的热度,好像一个小火炉,烘的肚子暖洋洋的。
他也学着齐朗的样子,把自己的手放在了齐朗肚子上。
“傻。”齐朗看着他的小动作,心里暖暖的。
江起云笑了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冬日的阳光透过镂花的窗棂漏了进来,齐朗掀开床帐,明媚的光线扫在江起云的脸上。
交泰殿里温度太高,齐朗脱掉外衣放在衣架上,搬了个矮凳坐在了床边,手中拿着本书随意的翻看着。
江起云睡了那么久,早都醒了过来,只是偷偷的眯着眼打量着齐朗。心中喜滋滋的发着痴,阿朗真好看呀,我的夫君真好看…
正自高兴着,却突然觉得有股湿热的液体顺着腿根流了下来,他摸了一下亵裤,霎时变了脸色,“阿朗…阿朗…我流血了…”
“起云别怕,我看看。”齐朗闻声一颤,赶快掀开锦被查看。
江起云的亵裤上有一块血迹,明黄色的褥子上也有些殷红。王太医说过,小产后的几天都要卧床,流红也是正常的。
齐朗看着惊慌失措的江起云,心疼的都揪到了一起,“起云不要怕,没事的,王太医不是说了吗,你生煜儿时胎宫受损,落下了病根。王太医给你开了药,等淤血排净就好了。”
江起云突然笑了起来,“真的嘛?那太好了。”
这样他就能再给阿朗生小皇子了,一个个小阿朗,软软嫩嫩的。
齐朗见他那么高兴,觉得鼻子酸酸的,明明是骗人的话,只有他这个傻子才会那么认真的相信。
“傻子,我爱你。”齐朗扳过他的脸,亲上了他的额头。
江起云呆愣了片刻,瞬间羞红了脸。
齐朗脱掉鞋袜上了床,让人递了热毛巾和干净的衣物进来,帮江起云擦干净腿上的血迹,换上干净的里衣。
“起云,我好累,你陪我躺一会。”
“嗯,好。”
江起云缩进齐朗怀里,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胸口,“阿朗,昨日的事,你怎么办?”
他说的自然是群臣在太和殿要求废后的事。
“起云,这些事,你不要管。你只管安安心心的养好身子,好好的陪着我和煜儿,其他的事都交给我。”齐朗搂紧了怀里的人,一双眼睛在光晕里明如秋水。
我说过的话,从未敢忘过。我会好好保护你和煜儿,再也不会让你们受到任何伤害。
我一定会给你,给咱们的孩子一个交代。
永嘉四年正月,群臣在太和殿逼皇帝废后,君后受了惊吓,致腹中龙裔不保。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御史台和谏院一众人等皆被问斩。
内阁几位重臣被责令写万字祭文,以慰悼那未出生便夭折的皇嗣。
自此,再无人敢提废后纳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