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岳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假设会让齐司这样反应过度。
他想,或许只是他说在前面的那些话触动了齐司,才令他这样失态。
但如今由不得他多想。
他的时间不多已经无暇分身顾及其他。
既然做了决定就要全力以赴。
两个人要在一起,除了人对,时间对,连路都是要对的。
他必须开始为他们的未来做打算。
岳容开始读雅思。
跟井怀俞确定了保送名额以后,他要尽快考出一个令人满意的成绩以证明自己值得这个机会。
现在已经接近六月,赶在下个月中旬之前,岳容打算报考一次雅思。
跟别人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状态不同。
多数人没有目标,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学习,于是读书成了他们的重负和累赘,让他们觉得很疲累。
但岳容不一样。
他一直活得很有目的性。
这种目的性跟人们惯性思维中的有心机不一样,心机是针对别人,岳容的目的仅仅针对自己。
要问他什么时候发觉自己对英文超乎寻常的兴趣,他说不上来。
但当他发现时,自己早已经开始搜索所有的英国电影,英国的小说和诗集,甚至每一任英国女王的演讲视频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电子词典,小岳容兜里揣着零花钱直奔书店买了本砖头一样的英汉双解辞典又挑了几本英文原版小说,在书店来回逡巡了数遍发现没有漏网之鱼后,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对年幼的岳容来说,最好的消遣就是边听英文歌曲边默写歌词。
小学的课业很简单还能应付,但一上了初中就开始让他力不从心。
他放弃了所有理科类的科目,潜心读文。
在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一个未来的雏形。
他坚定于自己的每一个决定。
在岳容初一将升初二的时候,潘芸去参加岳容的家长会。
因为同样是老师,所以岳容的班主任对潘芸很有亲切感,于是特别关注了岳容的成绩,然后找到了潘芸。
三十来岁的女老师有些忧虑地告诉潘芸,小岳容的偏科情况非常严重,在语英政史地这些文科向的考试中,他几乎能拿满分,但是数学不及格却是家常便饭,满分一百五的卷子能拿六十都是超长发挥了。虽然以后升入高中选择文科很有优势,可数学也是必考的科目,这样优异的成绩要是被数学拖了后腿就可惜了,还不算上明年要学的物理化学。
潘芸自己就是老师,当然明白班主任的意思。
回到家以后,她问了岳容的打算。
他们就像朋友一样,交换着心事。
“只读文科?”
“是。留学英国只需要有足够的英文水平就可以了,理科成绩不是必要的,至于中考,我能解决,不会让理科拖后腿。至于留学这个决定,我已经考虑过,今天拿出来跟你商量,想问问你的意见。”
“已经决定上什么高中了?”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明高出了一个美国斯坦福大学的高二保送生?他们手上的资源别的学校没有,所以我决定把明高当短期目标。”
潘芸对这样的岳容一点惊讶都没有,她也的确是要把他养成这个独立果决的样子。
“可以,有目标是好事,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我没有意见。”六十九
但凡跟英语沾上边的考试,对岳容来说都跟玩儿似的,没有任何压力。
六月中旬的雅思考试,成绩出来以后,岳容就给井怀俞打了一个电话。
“八点七。”
“……”
“还可以吗?”
“……”
雅思总分是九分。
英国大学排名前二十的布里斯托大学本科雅思要求至少六点五分。
而布里斯托大学研究生只有某些特殊专业需要雅思成绩达到七或者七点五的高分外,基本上要求都在六点五。
八点七的分数。
井怀俞:呵呵。
岳容同学,你确定你就上布里斯托了?不考虑考虑牛津剑桥?
就这样,岳容保送布里斯托成了板上钉钉。
正巧暑假就要到了,学校的课业已经可以结束,他有足够的时间专心准备出国事宜。
英国的留学签证不好办,程序复杂,有很多材料需要准备。
但是这些都可以慢慢来。
齐司那里,却是一定要找时间跟他谈谈的。
事实上,岳容并没有找到机会。
不是说他拖拉扭捏说不出口。
而是就在他打好腹稿,正准备亲口告诉齐司之前,所有人,包括齐司,已然得知了这个消息。
井怀俞在岳容雅思成绩出来的当周,就在学校广播了这个惊天喜讯。
甚至一点缓冲的时间也没给他。
岳容来不及埋怨井怀俞的自作主张。
他开始慌张起来。
从他口中听到跟从别人那里听到完完全全是两个概念。
齐司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岳容不敢想。
然而出乎岳容的意料。
齐司没有愤怒,没有咆哮,没有质问,也没有凄楚。
他站在岳容面前,嘴角带点弧度,无奈地笑着,好像有点困扰的样子。
他问岳容:“容儿,你是不是生我气了?”七十
岳容宁可看他生气,也不想见他这幅样子。
“齐司,是真的,成绩出来之后我就准备告诉你,但是校长……”
“容儿你一定是生我的气了。”
齐司突然打断他,显出一点慌乱来。
“我给你赔礼道歉,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不要恶作剧,不要这样闹我。”
岳容按住惊慌失措的齐司。
“齐司你听我……”
岳容的手劲哪里按得住他。
齐司的神色都是恶狠狠的,他一把就死死地将岳容按在墙上。
“不是说喜欢我吗,喜欢我就这样对我?你的喜欢就是说完两句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你问过我了?我许你这么做了?我没点头你以为你能去哪里?”
岳容没见过这样的齐司,这人强悍的煞气让他忍不住屏息。
在他的眼中,只有温柔的、可靠的,对他无条件顺从的齐司才是真正的齐司。
那么眼前这个人又是谁?
齐司看到岳容瞳孔深处的惧意,又是一痛。
“容儿,你不是要去英国吗,好啊,我陪你去,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岳容终于开始觉出不对劲来。
他一直以为齐司是因为在乎他,舍不得他,所以总是表现出强势的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然而当时的喜欢蒙蔽了一切,岳容放任他侵略占有,不置一词。
但是正常人真的能做到这个程度吗?
最开始的时候,为了逗他岳容曾经开过类似要离开的玩笑。每每那时,齐司都会神经兮兮地开始发狂大怒。
这样说了两次之后,他似乎是习惯了。
岳容要是再这样,齐司就只会无奈地问他是不是又生气了,然后固执地要他收回离开的话。
大概是平时的齐司太正常太稳重,越到了发怒的时候就显得特别可怕。
简直像一个神经质的精神病患者。
岳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齐司。”
“两个男人在一起,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
“现在我们还小,大人只当我们年纪轻不懂事,以为我们是闹着玩。”
“但如果有一天我们长大了,进入社会,有了自己的事业,那时别人投向我们的目光还会一样宽容吗?”
“我不信。”
“我是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的,不想躲躲藏藏。”
“我是一个男人。”
“我要靠自己,而不是倚仗别人的力量去获取我想要的一切。”
“三年而已,你是对我没有信心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齐司眼中一片混沌。
他摇着脑袋。
那不是三天,而是三年啊。
三年中会有什么样的变故,他只是这么一想就濒临崩溃。
岳容真的是有信心吗?
还是根本不在乎他们是不是在一起?
“我喜欢你啊……”
有些话说得多了,也就失去了它原有的价值。
齐司心里明白,他留不住他。
但他还能怎么样呢?
冲到岳容家里告诉潘芸一切,再求潘芸阻止他离开?
齐司想都不敢想。
潘芸是岳容唯一的软肋。
而只要他还喜欢岳容一天,他的软肋也会分毫不差地转移到他身上。
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潘芸会作何反应?
她要是出了什么事,齐司才是真的完了。
彻彻底底。
齐司本就没想过一句无足轻重的“喜欢”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只是觉得,就算这“喜欢”不能留下岳容,也至少能让他心里有那么一丁点的挣扎不定。
然而岳容想也没想就回了他一句:
“喜欢有什么用呢?”
是啊,你说说,喜欢到底有什么用呢?
连爱都可以背叛,喜欢又算得了什么?
八月份,岳容就要挥别这里的一切远渡重洋飞往英国,开始长达三年的留学生涯。
而他走之前,留给了齐司的最后一句话是:
“喜欢有什么用呢?”
七十一
齐司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喝了很多酒。
虽然还差几个月才成年,但是没人能制止他喝酒。
你说为什么?
啊,当然是因为没有人会来制止他喝酒。
齐司想,我平时不会这样的。
也许是因为在梦里,所以就比平常更肆无忌惮一些。
何况梦里的自己这么伤心,喝点酒消消愁也没什么。
于是他安心地开始喝酒。
然后,喝着喝着,他突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楼梯上。
这真的是很奇怪的梦。
但是梦中的楼道却是他很熟悉的。
他一路往上,轻车熟路地摸了摸口袋。
糟糕,忘记带钥匙了。
齐司为难地挠头。
就在这时候,那扇门却自己打开了。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说是熟悉,但是他的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他看不清。
他开始嘟囔着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然后那个熟悉的人开始说话了。
“齐司,阿姨不是不喜欢你,阿姨只是觉得你应该好好想想。”
“你们现在还这么小,社会不像你们想得那样简单。”
“不说别人,岳麓山首先会成为你们最大的阻力。他不会任由自己的儿子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如果你们只是把友情错当成爱情,那么岳容离开的这三年,你正好可以想想以后的人生。”
齐司先是一头雾水:
这是谁?为什么对我说教?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来教育他?
为什么只是做一个梦都不得安生?
然后他听见了那个名字。
哦,又是那个让人心碎的名字。
岳容。
齐司脑子发胀,眼眶发热,很不舒服。
他逃也似地离开那个同样让他心碎的地方。
岳容到底是谁?
为什么他一听到这个名字连呼吸都不会了?
齐司百思不得其解。
他回到家里。
家里的门还敞着,就像他离开时那样。
他跌跌撞撞走进去。
他想:我该睡一觉了。
最近脑子不清楚得厉害,还怎么和齐均斗?
他于是大喇喇地坐倒在地上。
接着他好像又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他很熟悉,跟小的时候常常梦到的场景完全一模一样。
他看到了宋青和齐岩。
他们还是那么年轻。
两个人站在他的两边各自伸出一只手拉着年幼的自己走在林荫道上。
齐司又觉得伤心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他们。
他感到很抱歉。
因为他让另一个人时时刻刻盘踞在他的脑中。
那个人是谁呢?
“就像黄蓉和郭靖一样,你是我的容儿,我做你呆呆笨笨任你戏弄的靖哥哥,好不好?”
哦,这次不是别人,是他自己的声音。
只是黑漆漆的空间里静静悄悄地没有人回应。
齐司等待着。
就在这时,他的视野又瞬间变得开阔起来。
他眯起眼睛,看着眼前一个清俊的少年托着行李箱,背着他往前走着。
然后那个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一回头,坚定决然地对他说:
“齐司,我要走了。”
接着他就醒了。
齐司想。
哦。
原来都是梦。
原来只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