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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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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一般这个时间潘芸都在家睡午觉。

岳容脑中边想着齐司的事,一边轻手轻脚地开门。

玄关的地毯上多了一双高跟鞋,颜色很艳丽,不是潘芸会穿款式,应该是有人来家做客。

但一楼客厅没有人在,如果是女性,估计跟潘芸进了她的卧室两人唠家常聊天去了。

岳容上了楼,打算回房间前告诉潘芸他回来了。

走到潘芸卧室门口,岳容正要敲门,却听见了里面的谈话声。

正说话的是方鹭。

潘芸的表妹,也就是岳容的小姨。

门没关死,只是虚掩着,所以声音倒是挺清晰地传进岳容的耳里。

“……二十多了还不找女朋友,你就不着急?”方鹭的声音。

“怎么感觉岳容的妈是你不是我,”潘芸不疾不徐,“我不急,你就别瞎操心了。”

“那万一他要光棍一辈子呢?你也不急?”方鹭突然提高分贝。

潘芸:“他乐意怎么来就怎么来,如果他觉得一个人更快乐,那我就陪他到我不在的时候。”

方鹭:“你……”

潘芸:“他长大了,我左右不了他,我和岳麓杉一直以来都不太管着他,就是希望他足够独立能够在面临各种选择的时候自由取舍。何况我也未必真活得到看他娶妻生子的时候,如果他觉得一个人比较好,我怎么舍得让他不快乐?”

潘芸:“我比谁都明白宁缺毋滥的道理。”

方鹭没出声。

潘芸:“再者说,自己的人生当然要自己选择怎么过,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支持他的。”

方鹭:“……有你这么当妈的?小容不上心就罢了,你也做起了甩手掌柜。”

潘芸:“这要是以前的我,可能确实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潘芸:“可自打从北京回来之后,我就什么都看开了,纠结半辈子能落得什么好,不如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我现在一个人难道就过得不好了?”

方鹭:“可……”

潘芸:“别可是了,人活一世,哪能净为别人活,我只希望他高兴。”

潘芸的温柔的嗓音传出很远。

“只要他高兴,我别无所求。”

卧室里聊着天的两个人没有发现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的岳容。

须臾,他下了楼,离开家,脸色晦暗不清。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几年前潘芸在书房门口撞破了齐司和岳容的事,而今天,岳容听见了潘芸和方鹭的谈话。

只是不一样的是,当时离开的潘芸内心挣扎,而此时离开的岳容眼开眉展。

岳容无法抑制心底的雀跃。

潘芸早就知道他和齐司的事,会对方鹭说这样的话,十有八九是代表她默许了。

岳容不惧所有人的异样眼光,但潘芸,他不能不在意。

他甚至想过,在潘芸有生之年都这样秘而不宣,和齐司默然相恋。

没有母亲的祝福也没有关系,他不能离开齐司。

而潘芸也能平静安详地度过她不算长的一生。

可现在。

齐司回来了,潘芸也同意了……

岳容莞尔。

他得找个人分享分享他此刻的心情。

九十五

诚实的生活方式就是按照自己身体的意愿行事,饿的时候吃饭,想他时就去见他。

下了楼,岳容从兜里摸出手机,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地在手掌里传了数回,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解了锁。

他没有打给谁,而是发了一条短讯。

“我要那个家的钥匙。”

岳容心急如焚地等待回复。

约莫两分钟后,那边发过来一串地址。

是齐司以前住的地方。

直到在齐司家门前站定,岳容仍然有种不真实感。

他按了门铃,不多时就有人给他开了门,是上次那个“杰”。

看着眼前高大的外国男人,他的激动心情瞬间退却了大半。

“杰”侧过身,告诉他齐司在等他。

岳容舒了口气走进去,齐司站在落地窗前,背着光,岳容看不清他。

屋子里的摆设还和五年前一样,没有变动。

岳容想起他们在这里做过怎样让人面红耳赤的事,想起齐司温柔而深情的那一句“容儿,齐司好喜欢你。”

岳容心跳又开始加快。

“钥匙呢?”岳容走到齐司面前,看到他脸上阴云密布。

齐司将垂放在工作台上的拳松开,把掌心里攥着的钥匙串放置其上往岳容的方向推了过去然后收回手,动作有条不紊。

岳容用食指勾起钥匙圈正待说话时,齐司开口了。

“把这个签了。”

岳容这才注意到工作台上的一份文件。

其实非常醒目,只不过他注意力一直在齐司身上所以刚刚没发现而已。

“以后不要再过问干涉我的事。”齐司不耐烦道。

岳容压根没问齐司这是什么,也没动手去拿来细看,因为文件封面上的几排大字已经清楚明白地告诉了他齐司的意思。

一份房产赠与合同。

岳容忍不住笑了,他说:“齐司,你非得这样吗?”

齐司有点山雨欲来的趋势,刚开口就被岳容打断,“让我不痛快的话留着下次吧。”

岳容说着,一边轻巧地抬起脚,往后退了两步。

脚底下的地毯很柔软,很温顺,踏上去跟漫步云端一样。

他感受着这份柔软,开口道:“我今天心情很好,不想被破坏了。”

“你对我有怨气我都知道,”岳容还是笑着,有点失神的样子。

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能轻而易举地背叛你,唯独记忆太过忠诚。

岳容觉得有点压抑,但他还是继续说:

“你觉得我不够喜欢你。

因为我没有让你选择你并不擅长的文科,没有留下来,甚至走前还留下那么句话。

我知道你嫌我和你在一起时不够热情总是冷淡。”

“可是齐司。”

岳容感受着手心里钥匙的形状。

“你只知道你喜欢我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的岳容是一个怎样的人?

有没有想过你一开始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岳容觉得要重新开口都变得很滞涩,他语速越来越慢。

“爱情的保质期有多久?能撑过漫长的一生吗?

如果我当时选择留下,放弃我的骄傲安心做你的附庸……

你又能喜欢我多久呢。”

像一段哀伤冗长的低泣。

“也可能那个时候的你,对我早已经没有任何兴趣了。”

九十六

在齐司在作出反应之前,岳容就走了。

案头上的文件被风吹起,赠与人签名处,苍劲有力的齐司二字在上面若隐若现。

岳容回了家。

方鹭已经离开,只剩潘芸一个人在家里。

他走过去一把抱住潘芸。

“妈,谢谢你。”

潘芸刚开始有些无措。

虽然在她眼里岳容永远是个孩子,但时光已经将他由男孩变成一个男人。

况且不说成年以后,就是在岳容还小时也不太习惯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即便她是他的母亲,也只是偶尔搂着他。

他们之间从来不会说“我爱你妈妈”“我爱你儿子”这样的话。

某种程度来说,他们都是含蓄而内敛的。

“谢谢你能接受齐司。”岳容闷闷地说。

潘芸一听这话心里就明白了,感情她儿子为了这点破事,就肉麻兮兮地给了她个熊抱。

“这就感动了?那以前怎么没见你扑我?”潘芸笑着拍拍岳容的背。

三秒钟后。

“咦,等会儿。臭小子,你是不是蹲我墙角了?”

潘芸没好气地说:“下午我跟你小姨聊天的时候你在门外偷听了?”

岳容直起身冲潘芸坏笑,“潘老师,那可不是偷听,我光明正大。你自己不关门还要埋怨人,没这道理啊。”

潘芸无言以对,不愧是她儿子,青出于蓝的颠倒黑白。

正当潘芸要感叹下世态炎凉的时候,门铃响了。

井欢说他晚上才回,况且潘芸给他配了一把钥匙,应该不会是他。

岳容透过猫眼看见一个人。

又是个外国人。

岳容莫名感到一丝黑色幽默,怎么回了国接触的外国人反倒更多?

他打开门,被门外人惊艳了一把。

透过猫眼看不清楚,面对面才看清这人。

他在英国见过各色各样的美男,早已对形形‍‍​‌色‎​‍色‍­‌或者高大威猛或者消瘦纤细的白种人免疫,却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是他见过的,最有味道的外国男人。

栗色小卷短发,蓝色瞳孔,深邃的眉眼不怒自威。

岳容用欣赏的目光对男人行了一个注目礼。

“打扰一下。修,是住这里吗?”那人用带点口音的英文问。

看到他的那一刻,岳容心里就有个声音呼之欲出。

“雷哲?”

岳容几乎在照面的那一瞬间就确认了这人的身份。

“请进吧,修晚上回来。”

晚上井欢回来时看到客厅里的雷哲并没有露出意外或者惊喜的表情。

他把雷哲晾在一边,坐着跟岳容潘芸闲扯了几句。

十几分钟后,井欢对雷哲说了声:“跟我来。”

然后起身走向房间。

岳容收到了井欢起身前抛向他的歉疚目光,他也回他一个安心的笑。

爱欲之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道理人人懂,只可惜没人能在陷入感情时保持理智。

而局外人,只能冷眼旁观。

九十七

岳容像往常一样看了会儿书,就关灯睡觉。

睡梦中模糊听到门外的说话声,但睡意正浓,也就没有起来。

第二天是周日,岳容起来时,井欢的房间已经没有人在了。

潘芸问起,岳容也只说不用担心。

吃过早餐,潘芸去了学校。

岳容花了点时间在阳台料理潘芸的花花草草,接着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去他昨天下午离开的地方。

屋里没人。

岳容脱了鞋光脚进去,走到工作台那里,台面上还放着那份房产赠与合同。他拿过合同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齐司的字,比很多年前多了一分俊逸潇洒。

绕着工作台转了两圈,岳容发现台面下有个暗格。

暗格没有锁,只是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

打开暗格后,他看到了一个厚厚的未署名信封和一张压在信封下的奖状。

奖状不必说,正是当年岳容运动会上男子百米比赛夺冠时学校颁发的。

而信封……

信封没有封死,只是被折上一道浅浅的痕迹。

岳容打开信封,看到里面全是冲洗的彩色照片。

照片背面印有拍摄时间,时间的跨度很大,背景也都不一样,而所有照片唯一的共同点是:上面印着的人全是他。

有他在布里斯托的,还有他在国内的。场景切换太快,有些甚至连岳容自己都不记得他是不是去过那些地方,直到他看到有张照片里,自己穿着米色衬衣站在书架前捧着本书在低头细读时,他终于忍俊不禁笑逐颜开。

这愣子……

岳容把照片按照打开时排放的顺序整理好塞进信封,又将所有他发现的新大陆一丝不苟地归置回原位。

然后他上了楼。

坐在大床床沿,岳容伸手抓起一只枕头抱在怀里,把头埋进去。

压根不需要用力嗅,齐司的味道就铺天盖地而来,岳容简直要溺死在这幸福的气味中。

早知道那个别墅只是个幌子,齐司压根没挪窝,不过知道归知道,见证当然要更有实感一些。

更何论他还发现了那么多“意外惊喜”。

一直到出了门落了锁,岳容感觉身上还是飘飘的。

最近好事太多他快要吃不消了怎么办!

九十八

岳容吃了定心丸也不着急了,开始稳坐钓鱼台。

周一,他当真去了齐均的公司报道。

齐均将岳容的办公室设在顶楼,就在他的办公室边上。

岳容笑言,齐均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把他招安后不仅要他做翻译工作,连秘书也不必找了。

齐均大笑说:“杀鸡焉用牛刀,你可是我的首席翻译,除了有工作的时候,其他时间你都可以四处走走,也算熟悉下公司的环境。只不过……”

“我有个额外的工作要交给你。”齐均对岳容说。

“每次来公司,中午吃饭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可怜我年纪大了还要孤零零地……”

司马昭之心。

“可以一起吃午餐。”岳容说。

于是岳容就这么做起了齐均的首席翻译。

而事实上如他所料,这里的翻译工作几乎没有。

他只是早上上班时间进办公室坐着,中午陪齐均吃吃饭聊聊天,下午按时下班就直接回了家。

全公司上下,没有比他更闲的人了。

一天上午齐均外出办事,岳容在办公室里看了会儿从家里带出来的小说,开始有点坐不住了。

出了办公室的门,他光明正大地开始四处闲逛。

岳容是齐均钦点的翻译,没人敢说他擅离职守。

顶层除了齐均和岳容的办公室,其他工作人员都在楼下。

岳容一个学法的文科生,对财务部没有兴趣,就算真往他面前放本漏洞百出的账本他也看不懂,他直接找到了公司法律顾问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人,桌上有份法律文书。

岳容心里奇怪,这个公司明明是刚刚才成立的,怎么会这么快沾上官司。

他拿起法律文书只看了两眼就明白了,原来是S城带过来的诉讼案件,齐均作为被告方,事关土地纠纷,而土地又牵扯政策,一旦跟公家粘连不清,事情就会很棘手。

新官上任三把火。

国家领导人刚刚换届,以后还不好说,但迄今为止他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倒是狠狠地敲山震虎了一把。

旧例该废的废,贪官该办的办,一点不含糊。

而房地产的泡沫经济不是一天两天了,房价过高的后果直接影响民生问题。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新政策不遗余力地打压严办情有可原。

岳容只是粗略地看了两眼就明白这次齐均怕是有麻烦了。

或许他将事业重心从S城转移过来也有掩人耳目的意思。

岳容放下文书不露声色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九十九

近水楼台先得月。

虽然岳容没能再从齐均嘴里套出齐司的事,但他却慢慢觉出点不对劲。

相处时间一长,岳容有几次发现齐均在食用治疗胃病的处方药。

齐均身体好,没见他身上其他地方出问题,每天见面时都精神焕发神采奕奕,且不说他极重生活品质,三餐按时吃,营养均衡,每天都锻炼健身,这样的人没道理会得胃病。

岳容有天吃饭前无意中提起这事,齐均回答他:“以前有小段时间服用过抗抑郁的药物,把胃吃坏了。”

听到这个解释,岳容知道齐均没说实话。

人的脏器虽然柔软脆弱,但也不至于吃个两三顿的药就出问题了,恐怕齐均不止是吃了“小段时间”的抗抑郁药物,而单凭药物原因也不至于引发胃病。

胃病患者大部分有一定程度的心理疾病,轻型抑郁症病人常伴有多种多样的躯体症状,胃痛只是其中一种,他们总是感到自己身上有严重病症,但医院检查结果却没有任何问题,这样的情况也是癔症的一种。

“你有什么可抑郁的,我觉得你精神状态很不错,不像是得过抑郁症的人。”

这话并非迎合,是实实在在的陈述事实。

齐均一天里百分之九十的时间脸上都是带笑的,在岳容看来,他比井欢还要乐观向上得多。

不过他想,也有可能是知道了井欢的心事,所以总觉得那笑是强颜欢笑吧。

齐均笑容深深。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抬手松了一颗浅蓝色衬衫领口的扣子,接着道:“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些羞于启齿的伤痛过往,想我当初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自残自尽什么傻事都做过,真真切切地过了一段阴暗日子,最后好歹被救下来了,接着就看到了生活美好的一面……”

午餐上来了,齐均点的是牛小排,他垫好餐巾,左手拿刀右手拿叉,等着上餐的服务员揭开盖子。

“有人说生活就是一部最出彩的电影,谁说不是呢?”

刚刚做好的牛排散发着香味,服务员揭开盖子,餐桌上热气缭绕,岳容透过水蒸气看到了齐均似笑非笑的脸。

这话又说话来了。

齐均把岳容安置在身边月薪几万地养着,却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能帮的上忙,甚至不在乎他会不会是齐司派来的“卧底”,反而毫不隐藏真实的自己,在他面前自然而然地情感流露。

基本上除了对齐司的事仍然讳莫如深,其他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尽数告知。

在这样的相处中,岳容渐渐发现齐均的情绪起伏很大,经常前一秒还是笑脸弥勒后一秒就是翻脸阎罗,黑脸的时间不长,只是频率慢慢升高。

“出什么事了?”岳容问齐均。

齐均老神在在地说:“没事,怎么这么问?”

岳容回答:“觉得你最近情绪不太对,以前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现在却说风就是雨。”

“哈哈哈……”

齐均笑着,眼角泛起细细的纹路,他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最近我是被些不痛不痒的挑衅弄得不耐烦了。不过不用担心,我有底牌,不会轻易败下阵来。”

他右手摸上左手的腕表,脸上还挂着温度退却的冰凉笑意。

“随便他闹吧。”

一百

岳容不是好奇宝宝,他只关心齐司。

虽然不知道齐司最近在忙什么很久不露面,但他还是不改初衷。

仅有的几次接触下来,他大概也猜到了齐司希望他置身事外,可要他真的独善其身,却是绝无可能。

这天中午下班后,岳容像往常一样走进齐均的办公室。

他手机还拿在手里,应该是刚刚和谁通过电话,脸上带着怒气站在桌后,眼角余光瞥见岳容进来也并未搭理。

岳容不说话也不动作,近日他见惯了齐均的扑克脸,只当是又有什么不顺心的麻烦事找上齐均。

这时敲门声响起。

“进来。”

一个身着职装的年轻女人走进来。

“齐总,这份合同要您签字。”

说话间不时用眼睛偷瞄边上站着的岳容。

这眼神真是一点也不含蓄,岳容望望窗外的蓝天白云心里叹息。

倒是忘记提了。

岳容入职后成了公司里几乎所有未婚女青年的梦中情人,连已婚的女同事都对他很有好感。

留过学的海归遍地都是,但真能成大事的却没有几个,像岳容这样年轻有为器宇不凡的更是凤毛麟角,简直被视为国宝级的珍惜动物。

事实上,在英国念书的时候岳容也并非没有被人追求过。

国外自由奔放,追求他的人里,同性异性都有。

可奈何岳容就是死心眼,一口野菜也不愿吃,就好齐司那口味道重的。

所以但凡碰上个对他表明心迹的,统统被他一句“我有爱人”给灭了希望,连点火星都不留。

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

齐司就是他的心头宝,再好的来了他都不给换。

齐均让那女人放下合同可以下班了,她还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看岳容,岳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那诡异的气氛把齐均的坏心情瞬间赶跑。

他见女人出去了就对岳容说:“不喜欢?”

岳容尴尬,“我有交往的人。”

齐均又意味深长地笑,“哦?没听你说起过啊。我认识?”

岳容摇头,“不说我。你呢?还没结婚吗?”

齐均看着再怎么不显老,保守估计也有三十五,这个年纪的男人除了娶不到老婆的,正常情况下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嗯,不打算结婚,”齐均笑,“别说这个了。”

“你还想不想知道齐司五年里发生了什么事。”

一百零一

岳容当然想,非常想。

但他首先要知道齐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愿意告诉我?”岳容问。

齐均大笑:“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扯什么愿不愿意的。”

岳容静待下文。

“只是之前一直忙这忙那,没有心情静下来好好跟你聊聊,晚上下班以后找个地方吧。”齐均坦然道。

岳容应下。

只是这样,他没理由不去。

下班后,岳容给潘芸打电话说晚上不回去吃,接着就跟齐均一起上了他的车。

“我们去哪?”岳容还以为齐均只是就近找个咖啡厅之类的地方,可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陌生,他不得不开口问。

“市中心太吵了,”齐均幽幽地说:“我们去个安静又有意思的地方慢慢聊吧。”

安静又有意思的地方?

岳容皱眉,右眼皮轻跳,直觉不好。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看来短时间内是到不了了。

于是他放松身体靠在身后座椅,阖上眼睛不再多言。

到了目的地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天色都暗了下来。

岳容看到眼前的宅子,不知道究竟多大,这么一眼看过去屋顶连成一片。

他换了双鞋跟着齐均徒步走进去,穿过走廊时哗哗的水流声不绝于耳,颇有些小桥流水人家的味道,很舒服。

“这是我刚购置的私宅,”齐均没有回头,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入乡随俗,我们换了和服再用餐。”

有意思指的是这个?

岳容配合地进单间换了和服,进了一个宽敞的矩形房间,房间的一边被打通,正对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天然温泉。

齐均已经入座,他比了个请的手势,岳容走过去盘膝坐下。

低矮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食物和两个小巧精致的陶瓷酒杯,餐桌旁跪坐着一个同样身着和服的女人。

“喝点吧,这是梅子酒,你应该喜欢。”齐均指了指酒杯对岳容说。

女人端起一个瓷壶为他们的酒杯斟上七八分满。

岳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么痛快?”齐均佯作震惊,“不愧是年轻人,果然有血性啊。”

女人又为岳容斟满。

岳容问:“说吧,要我喝多少才肯告诉我。”

“说得我多不大度似的,”齐均笑,“那就这整壶吧。”

岳容二话不说,当即夺过女人手中的瓷壶开始自斟自饮,没有两分钟就喝完了。

齐均啪啪啪地鼓起掌,“虽然这只是果酒,不过你还没吃晚餐垫垫肚子,空腹喝又喝地这么急,就不怕醉吗?醉了谁来听我说故事呢?”

岳容放下酒杯回他:“你可以说了,我会努力保持神志清醒。”

齐均忽地笑意一转,脸上露出无辜的表情。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知道了?”

岳容眼前的齐均小幅度地晃动着。

“从他五年前逃出齐家后,我也跟你一样没再见过他了哦。”一百零二

“嚯”地一下,岳容起身。

刚喝完酒时觉得身上有点热,起初岳容还以为只是酒的后劲来了,他认定齐均没可能只给他喝普通的果酒,他猜测喝下的梅子酒虽然味道是正常的但度数应该会高一些,因为他平时喝得少所以不大喝得出来。

不过热度开始慢慢上来,那是喝多少酒都不会有的奇异感觉,他觉出不对。

这时候问齐均给他喝了那就什么就不是笨而是蠢了。

梅子酒加了料,只是他不懂齐均给他下那种药是什么意思。

齐均对边上的女人一个眼神示意,女人出了门,不一会儿进来了一个男人。

“没关系,齐司不在不要紧,这不是有你吗?”齐均温柔地喃喃低语。

岳容强自镇定,实际上他快要连好好站立都无法做到了。

“什么意思?”

齐均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微微耸动着身体不住地笑啊笑。

“你不是齐司看上的人吗?怎么这点眼色都没有?”

“不要紧,他很快就来了,他会来救你的……”

齐均仍然坐着,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刺身沾了芥末塞进嘴里咀嚼咽下后说:“不过为了给这段时间的相处划下个完美的句号,你必须要认真地配合我啊。”

岳容克制着有点乱的呼吸,用力深吸一口气。

那个男人走向他,开始脱衣服。

“这又是什么意思?”

齐均奇道:“你不是喜欢男的嘛,不然我何必大费周章找个男人来伺候你?”

岳容几欲作呕,他一把掀了桌子就想提腿往温泉跑。

门外不知还有多少人,身上越来越软,他得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但最终他也没能跑成,他的脚腕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他暗暗使劲挣扎,可他依然动不了。

“你为什么不配合呢?难道我让你为难了?”

齐均身上都沾了酱汁,他一把褪下脏了的和服扔到一边,只剩下一件单衣。

过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捡起衣服从里面掏出一把微型小手qiang。

“这个不能扔,”齐均古怪地笑,“这个是特别的。”

“它是特别的。”

“我怎么差点把它扔了呢……”

岳容没想到齐均竟然会携带这种危险的违禁物,一时呆愣住。

接着看到他抚摸着qiang一脸爱惜的模样,竟然觉得可怜。

齐均的精神果然一直都有问题,说什么以前吃药好了,照现在看来,他可能从来都没有被治愈过。

有心理疾病的人,常人无法揣度他们的思维,但究竟是什么突然触发了他敏感的神经,让他连装作正常都做不到了?

岳容兀自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他刚想开口,这时却有两人破门而入。

一百零三

岳容一直竭力和体内的燥热抗衡,可在看到进来的其中一人时,身体里的热度不降反升。

他快被自己烧断气了。

“齐司。”岳容睁大眼睛看着来人,他跌倒后就再爬不起来,视线都跟着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我说什么来着?他那么喜欢你会不来救你?你看,这不是来了吗?”齐均在发觉有人的当下就抓住了没有还手之力的岳容,左手持qiang。

“可你眼神真不太好啊,挑了半天居然挑上这么个货色。”齐均凑在岳容耳边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

“齐岩是个让人唾弃的私生子,私生子的儿子一样是个见不得人的阴沟里的耗子。”齐均蹭乱了岳容的头发。

“不过他这么喜欢你,怕你出事特意赶来,我都要替你感动地落泪了。”

齐均啧啧有声。

“你什么毛病,我喜欢他?”齐司嫌恶地说。

“还能有谁?”齐均惊奇道,“宋青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恶心玩意儿,跟个男的搞在一起……”

他自顾自地说,“不过得承认,这小子长得不错,比女的还有姿色……”说着抬手要去摸岳容的脸。

“你别动他!”齐司目眦欲裂。

齐均抬眼看齐司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心情大好。

“怎么不接着装了?”齐均嗤笑,“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你永远都沉不住气。”

“我放了你。”齐司忽然说。

“说什么?放了我?”齐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当时从本家落荒而逃的难道是我?”

话音一转,齐均凶神恶煞地扯着嗓子喊,“齐司,你别以为你是宋青的儿子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齐铭渊已经死了,谁还来护着你?”

说时迟那时快,和齐司一同冲进来的另一人突然袭向背着他的齐司。

距离近了些,迷离的岳容这才看清原来那人是杰,他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齐司!”

他努力想要摆脱齐均的钳制,却动弹不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而那边。

齐司像背后长了只眼睛,稍一侧身就躲过了杰砸向他的拳头,又在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手肘击向杰的面门,一手拽过他的手腕另一手捏拳迎向他的胸口,一个喘气的功夫就把他给撂倒了。

“阿诺。”

一百零四

无间道谁不会?

话音刚落,之前那个脱了衣服走向岳容的男人此刻突然飞起一脚踢开了齐均手里的微型小手qiang,齐司冲过去把瘫倒的岳容扯进自己怀里,紧绷的神经终于在失而复得后稍稍松了口气。

齐均没去管岳容,他焦急地扑向一边,“手qiang,特别的……”

齐司冷眼旁观。

“原来你还记得宋青。”齐司说。

齐均一听这话,qiang也不要了,“宋青?”

他茫然地回过头看到齐司,“宋青是我的,宋青……”

齐司抱起岳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宋青死了。”

“你知道宋青是怎么死的吗?”

齐均更茫然了,“宋青死了吗?”

齐司走到那把手qiang边上,把它踢向齐均,“这把qiang为什么特别?”

阿诺护在抱着岳容的齐司身前,随时准备挡子弹。

齐均捡起手qiang,愣愣的说,“为什么?因为它很特别……”

岳容已经难受地开始磨蹭起身体,齐司不能停留,他要找个地方解决当务之急。

抱着岳容,他走前只丢下一句话:“因为宋青就是被你用这qiang打死的。”

齐司答应过留齐均一命。

他当然可以放过齐均。

死算什么,活在世上比死痛苦的事多了去了。

比如爱而不得。

又比如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人。

齐均又哭又笑,泪水爬满了整张脸,嘴里念念有词,痛不欲生疯疯癫癫的模样。

宋青宋青宋青。

宋青究竟是谁?

齐岩认祖归宗的第五年,也就是齐岩十岁齐均八岁的时候,齐明渊带回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叫宋青。

宋父对齐明渊忠心耿耿,舍身护主的时候也许根本顾不上已经没了娘的宋青,就一命呜呼去见了阎王。

宋青是个可怜孩子,出生的那一年没了娘,六岁这一年又没了爹。

齐明渊为宋父办了后事,就把孤苦无依的宋青带回齐家给两个儿子作伴。

宋青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呢?

她长得很乖巧,却古灵精怪,总是有很多鬼主意,再没意思的事由她来做就充满了趣味。

生活的不幸不能摧毁她。

寄人篱下也好,无父无母也罢,她仍是天真纯净的天使,你就是会不由自主被耀眼的她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将她环绕。

齐岩齐均这两个同父异母的Xiong-Di性格一个天一个地,可他们都死心塌地一心一意地喜欢一个女孩,那就是宋青。

说起齐岩,看看现在的齐司便有了清晰的轮廓,齐司跟齐岩年轻时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这,也是为什么齐均会这么厌恶齐司的原因:在齐司脸上几乎看不出宋青的影子。

而齐均跟齐岩比起来,要显得阴柔些,身材长相都是,喜好也文雅。

这的的确确是一个青梅竹马竹马的故事。

只不过最后没有演变成复杂的三角恋,但情况也没有简单到哪里去就是了。一百零五

宋青贪玩,很多危险的游戏也不放过,齐岩总像个大哥哥一样保护她,却并不劝阻,齐均就每次都喊大人来阻止宋青。

一来二去,分明都是关心她,可宋青要出去玩就不乐意叫上齐均了,回回都悄悄拉上齐岩,两人偷偷开溜。

时间一长,齐岩宋青感情是越来越好,齐均对宋青的喜欢也一点没少。

三个人就这样慢慢长大,等宋青终于出落成一个标志的大​​‍‎美‍­​‎‎人‍​‍­,她也有了小女儿的心思。

“齐岩,”宋青对齐岩说,“你愿意娶我吗?”

宋青本就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何况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心里什么感觉早就一清二楚。

齐岩早就跟齐铭渊提了他和宋青的事,只等宋青点头,就能把她娶进门咯。

齐均心都要碎了,他跑去问宋青,问她是不是真要嫁给齐岩。

宋青拍拍齐均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虽然你比我大一点,不过我一直把你当弟弟,我和齐岩结婚以后,我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姐姐,多好!”

呸!谁把你当姐姐!

齐均心里涓涓地冒着血,他告诉秦妍,他要阻止他们的婚礼,他要把宋青抢过来。

秦妍从来就没看上过宋青,眼见着那个私生子就要娶个没有背景的丫头正乐着呢,哪儿能让齐均给捣鼓没了?

跟齐铭渊通过气后,秦妍一飞机就直接把齐均送出了国。

她想着,等齐岩宋青孩子都生出来了,齐均也差不多死心了。

于是就这样过去了很多年以后,齐司到了能记事的年纪,有一天宋青跟他说,他那国外混了好几年的叔终于要回来了。

“阿司,那是你爸爸唯一的Xiong-Di,你要喊叔叔知道吗?”宋青冲齐司一挤眼,调皮地笑。

然后那个叔叔果真回来了。

叔叔笑着对齐司招招手,宋青鼓励似的拍拍他的背,齐司走过去。

只是转眼间,齐司就被齐均反手制住。

所有人大惊失色不知道齐均要做什么。

却见他忽地笑脸一变,转而撕心裂肺地哭嚎,大喊着“宋青你怎么能嫁给他”,“齐岩你怎么不去死”。

接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小手qiang对着齐岩就开了qiang。

生怕一qiang打不死齐岩,齐均又连着放了好几qiang。

混乱里没人注意到小小的齐司,他就这样看着齐岩被打中左胸,宋青去挡,然后两个人双双倒地。

齐均看到宋青倒地的时候就傻了,他只想杀了齐岩,可是宋青……

宋青!

齐铭渊悲痛欲绝,可是有什么用?

齐岩和宋青根本连抢救的时间都没有,就一起去了。

顷刻之间齐家就变了天。

齐岩夫妇惨死,而身为齐岩父亲的齐铭渊甚至不能让杀人凶手偿命。

不单是因为齐均是他的儿子,还因为,齐均疯了。

齐均疯了。

秦妍不能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因为一个女人变成这样,她找来一个催眠大师给齐均催眠。

催眠的效果很好,那个大师确有能力,齐均忘记他杀了宋青齐岩,他还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可齐司呢?

齐铭渊担心齐司的存在不仅会刺激齐均,还会再次招来祸端。随着齐司的慢慢长大,他会越来越像齐岩或者宋青,而无论像哪一个都必定会刺激到齐均敏感的神经。他必须将齐司送走。

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孤儿的齐司,连宋青齐岩的葬礼都来不及参加,就被齐铭渊送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没有人过问他的心情。

毕竟谁还会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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