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零
“太晚了阿司,要不今天别回去了,就在这儿睡。”
这天晚上,潘芸和齐司拉了好一会儿家常,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心里却不太想放齐司回去,于是突然冒出这么句话。
家里不是没有客房,平时打扫的时候也有做过简单清理,是可以住人的。
岳容跟没听见一样依旧把注意力放在电视上。
“不算晚,我还是回去比较好。”齐司说。
装吧,大尾巴狼,可劲儿装!
“说着都没注意时间,”齐司起身对潘芸说,“阿姨,你快回房间休息吧,我走了。”
真要走了啊?
眼看着齐司已经穿上了鞋,就要去开门了。
潘芸:“岳容,去,送送齐司去。”
岳容本来也坐不住,潘芸刚说完,他就过去随便往脚上套了双鞋,跟潘芸说了声,“妈,早点睡,我送了他就回。”
然后径自开门,跟齐司一起出去了。
齐司这次没有阻止岳容送他。
出了门后下了两层台阶,他就强硬地拉过岳容的手攥在自己手心里。
这个小区自建成至今已有些年岁,楼道里,有几个声控感应灯坏了物业还来不及修,就在这样时明时暗的行进中,两人慢慢十指紧扣。
岳容走在齐司稍后一些的位置,他看不见齐司的脸,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就像小王子说的,沙漠这么美,是因为有个地方藏着一口井。
不管是宅子,还是星星或沙漠,使它们变美的东西,都是看不见的。
最重要的东西是看不见的。
岳容嘴角带笑,默默地跟在齐司身后陪他走下去。
到了一楼,感应灯刚刚亮起,齐司却突然拽过岳容一把抱住了他。
“会有人来,齐司,快松开。”
岳容吓了一跳,这里可不是别的地方,周围的邻居就算不熟悉,见了面也是会打招呼的关系,怕齐司再做点什么,岳容着急地说。
他不在乎,可他不能不顾及潘芸。
她生养他,含辛茹苦养育他到这么大。现在她老了,身体器官也慢慢衰老退化,她不再健康,他又怎能只顾自己,由得别人在背地里说长道短地嚼舌根,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不顺心不如意?
无论潘芸接受与否,那都是他们的家事,但如果传了出去,被戳脊梁骨的就不止是他了。
齐司的警觉性非常高,他敢在这里抱岳容,当然不怕被哪个不长眼的看到。
“我想抱就抱,想亲就亲。”
齐司说着,往岳容嘴上印了一口。
“容儿,有时候我真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一二一
岳容沉默。
齐司把他往楼梯方向轻推,“晚了,上去吧。”
岳容顺从地上了几层台阶。
齐司看着他走过了楼梯转角,也出了大门。
一个人走着,刚出来时眼睛适应不了这么暗的光线,齐司恍惚了一下。
就在这时,突然一辆车往这里加速冲来,齐司被远光灯闪着了眼睛,他以为这车只是经过,就下意识往另一边让。
然而那车也调转车头冲向他。
“齐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岳容的这声惊呼,眯着眼睛的齐司突然顿了一下。
这回根本来不及避开,他勉强退到车灯的位置,就被那车狠狠往前带了一程。
巨大的冲击力将齐司甩在地上,而那辆车却没有驶离小区,只是不远不近地停在附近。
齐司躺在地上没有动静,岳容慢慢走过去。
“别吓我,齐司。”
这是梦。
岳容想。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是我太害怕失去他了,才会产生这种幻觉。
我们在吃晚餐,在聊明天的计划,在开玩笑,听着电视广告语音轻快的调子,我还偷偷地和他说着度假中心的事。
那里会建成什么样,日后屋子周围要种些什么品种的花花草草……
下午回来时还合计着,要跟潘芸提这件事。
“齐司……”
岳容感觉到四肢五骸分筋错骨的剧痛。
他趴在地上不敢碰那个人。
“睁开眼睛,跟我说说话吧。”
岳容满脸的泪,他揪着心口战战发抖。
汗水和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恰好落在凹陷的地面,几秒钟就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爱情始终都是爱情。
只不过距离死亡越近,爱,也就越浓郁。一二二
齐司睁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哭成了泪人儿的岳容。
他伸手去摸他的脸,用指腹揩去他的泪水。
“容儿别怕。”
刚刚那一撞看着是吓人,但齐司及时侧身避开了直接的撞击,加之身体素质太好,所以他依然完好无损,没有受伤。
可巨大的冲击力却致使他心脏骤停,于是就有了方才短暂的假死。
齐司看到肇事车辆还停在边上,司机没有下车。
他支撑着起身,紧搂着岳容想要止住他的眼泪,但岳容哭得太凶,明明已经知道齐司没事了,可他却抽噎着有点刹不住眼泪。
“摸摸,还跳着呢。”
齐司拉着岳容的手,贴在了自己脖子上的大动脉。
“别闷着哭,嗓子要疼。哎,眼睛都肿了……”
岳容收回手,拿湿漉漉的脸去蹭齐司的脖子,是温热的。
“齐司。”
湿湿嗒嗒的泪水糊了齐司一脖子,但他很享受地配合着岳容的动作任由他反复磨蹭。
“嗯。”
热流往外涌,岳容抬手抹掉。
“你活着,真是太好了。”一二二剩下的零点五
岳麓杉没想到那个男人这么经撞,没死就算了,竟然还安然无恙地站起来。
他坐在车里,眼睁睁看着水泥地上两个人不知羞耻地搂搂抱抱,怒急攻心之下已经顾不得许多,他直接打开车门冲过去扯开相拥的二人,将岳容拉至身后,再狠狠给了齐司一拳。
“查没查过他老子是谁?敢来祸害我儿子,看我整不死你。”
岳麓杉说着又往上补了几拳头。
“这次没死没残记住教训,再有下次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齐司不躲不闪,就跟木桩一样站着让他泄愤。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岳容错愕地看着凭空冒出来的岳麓杉。
原来刚刚开车撞齐司的……
竟是他爸爸?
还在愣着,看到齐司被打,立刻回过神来,岳容上前护在齐司身前。
“要打,你就打我吧,”岳容对面色铁青的岳麓杉说。
“是我勾引的他。”一二三
“你妈就是这么教育你的?搞同性恋?”
岳麓杉怒不可遏。
“要是知道今天你会跟个男人搞在一起,当初我就不该让你跟她!”
家丑不可外扬。
愤怒归愤怒,岳麓杉终归是不敢弄出太大动静。
经撞耐打的齐司什么阵仗没见过,他偷偷捏了捏岳容的手对他说:“先回家,这里交给我。”
岳容用力回握。
“不行,我走了如果他打你,我知道你又要站着挨揍。我舍不得。”
齐司想,为了这句舍不得,挨揍算得了什么?
岳麓杉就看着两人咬耳朵,肺都要气炸了。
齐司见他又要发飙说难听话,马上对岳容说:“再不回去阿姨要担心。”
“容儿,你要相信我。”
岳容还想说什么,末了还是叹了口气。
他说:“我回家。”一二三剩下的零点九
“爸。”
岳麓杉这老子做得太出息,都算不出是多少年没被自己的儿子这样喊声爹了。
于是他不由愣住。
“虽然分开生活了这么多年,虽然已经有了许多无可挽回。但时间过去这么久,很多事情都早已尘埃落定。而你是我的父亲,这是无可回避的事实。”
“自你搬出去后我常常在想,为人子女,我真的做对了吗?
“刚开始我觉得我是正确的,因为被背叛的感觉太噬人心智,况且裂缝一旦产生,往后所有的真话都会慢慢变成谎言。”
“但慢慢地,我长大了,我要离家,我要出国,很长一段时间妈妈必须独自在家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
“那时候我不禁又想,你们之间的事我到底懂得什么?我凭什么插手?凭什么置喙?我的所作所为,真的像自己心里想的那样理所应当吗?”
岳容看到岳麓杉盈满泪水的眼眶周围,全是深深的褶皱。
而齐司在他身后,默默地用手掌暖着他。
“我总是会想起小的时候,周末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的小公园。”
“爸爸,你还记得吗?”
“对不起,”岳容眼中隐隐有了泪光,“无论你们之间的关系变成什么样,我都不该那样做的。”
“我有没有说过?您在我心里,是这世上最好的父亲。”
岳麓杉像出了丑似的,佝偻着背低下头。
从眼中留出的液体像断了线的珠子跟随重力往地下砸落。
“在您生病时没能守着您照顾您,对不起。”
“在您渐渐老去的时候没能常伴身侧,对不起。”
“而现在……”
“我又要忤逆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岳容哽咽着,但是言辞语气中,是全然的坚定。
“和齐司在一起后,我仔细思索了很久究竟该不该告诉您这件事,担心您知道后会有的反应。”
“果真不出我所料。”
此时有风,拂过岳容温润浅笑着的面颊。
“您教我做人一定要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自问心中无愧。”
“倘使您要打骂,齐司能站着干受,我又怎会不能承受?”
“但是爸爸,”岳容鼻子一酸,他难过地说:“就看在这声爸爸的份上,我恳求您不要再开车撞他。”
“因为他还好好地站在这里,我才能跟您说这些,他要是有个万一……”
“虽然不孝,但恐怕这余下的半辈子,我都不愿再见到您。”
“对不起。”
岳容看着岳麓杉苍老的脸和鬓角斑白散乱的头发,他说:“我又要让您失望了。”一二四
等岳麓杉回过神,他的面前就只剩一个齐司了。
“叔叔你好,”齐司笑得腼腆,“我是齐司。”
岳麓杉情绪不到位,想要严肃,奈何变脸没能在一秒钟内完成,有点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
“你知道我是谁?”
齐司含笑点头。
“X城市长。”
岳麓杉眸色渐沉。
“你早知道岳容是我儿子?”
“那倒没有,”齐司坦然道,“交往的第三年我才知道岳容是您的儿子。”?
岳麓杉听了这话,脸黑的程度堪比锅底。
可这个年轻人的胆子比他想象的还大得多,因为齐司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我和岳容,已经七年了。”
就这么几十分钟的接触,齐司就差不多摸透了岳麓杉这个人。
或许因为是在岳容面前,所以没有惯常的伪装,又或者是气急败坏,愤怒之下顾不得掩饰。
总之,齐司看出岳麓杉本质上就是个吃硬不吃软,颐指气使的老官腔。
“潘芸知道?你父母知道?他们就这么……”
岳麓杉觉得今晚的一切都透着股诡异。
他甚至想到,也许是他太累了趴在方向盘上睡熟,于是就做了这么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我爸妈已经不在了。”齐司面色不改,依然无害地温言淡笑。
“阿姨本来要我住下,可我坚持要回家,所以才……”
岳麓杉荒谬的感觉更甚。
你要说什么?
所以什么?
“岳叔叔,”齐司说。
“岳市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先谢谢您,把岳容带到这个世界上。”
齐司说着,鞠了一躬。
岳麓杉莫名其妙受了一礼,可心里一点痛快都没有,他正要发作,齐司却又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感谢您晚来了五年。”
没留给岳麓杉问话的时间,齐司继续道:
“今夜以后,您想怎么对付我都可以,但是……”
“岳容,我绝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