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
齐均公司的产权不知道怎么就转移到了齐司名下。
因为公司员工都是新的,所以没有其他的顾虑,齐司就这么做起了便宜老板。
岳容还以为自己要暂时失业,没想到到最后也只是换了个上司,他仍是干着那份坐办公室当镇宅御史的闲差。
只是……
“妈,我去上班了。”岳容火急火燎地穿鞋,手上夹了本书打开门跟潘芸说了声就走了。
“……哎……”潘芸话还没说完,门已经被岳容关上。
“为什么上班时间越来越早了……”
作为初中老师,要去学校监督早读的潘芸都还在家里,而成天在公司坐着发呆的岳容居然不到七点半就出门了……
“什么情况……”
岳容下了楼,一路出了小区大门走过斑马线。
马路对面停了一辆黑色迈巴赫。
“太早了!”岳容一上车就怒道。
他刚要吃早餐的时候某人就给他发了条短讯,短讯内容如下:
等你
要不是不会爆粗,岳容真想来一句国骂。
一天比一天早出门,这真是去上班?说出去谁能信?
“你可以八点出门的。”齐司的脸快要容纳不下那样得意的笑。
岳容:“……”
这是恃宠而骄没有错了
电梯到了顶楼,门一开,岳容正要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容儿。”
齐司拉住岳容,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在这里,别走错了。”
岳容不明所以,他跟着齐司过去看到顶楼仅有的几间隔断的办公室位置跟前天不一样。
原来齐司把顶楼的格局全改了。
他们进了最宽敞的一间,里面稍微改动了一下,风格跟齐司家里的很像。
办公室里靠窗放着一张两米长的工作台,工作台后有两把转椅。
内室三分之二的白色墙面被棕色木质书架遮住,上面摆满了岳容熟知的、喜欢的各类书籍。
岳容慢慢靠近书架,视线来回逡巡。
“齐司?”
齐司把岳容困在自己和书架之间,他低下头,一点一点地含住了岳容的嘴舌。
“容儿,以后一天里几乎所有的时间我都能看到你了。”一一七
岳容好笑,他问齐司:“天天见,不嫌太多了么?”
“怎么会,我恨不得……”
齐司说到一半眉头一拧,变出了张阎王脸来,“意思是你烦了?嫌多了?”
岳容不紧不慢地说:“现在比起我们高一的时候都算好了,那一整年下来你见我烦你没有?”
“嗯,那就好。”齐司轻出口气,“你要敢说烦了,我就……”
“你就怎样?”岳容奇道。
齐司得意道,“我就天天在你跟前晃。”
日子过下来,齐司和岳容慢慢就有了些夫唱妇随的意思。
早上齐司开车到岳容楼下接他上班,下午一起回家,齐司负责做,潘芸和岳容负责吃。偶尔潘芸和岳容嘴上打个架,齐司就杵在一边陪衬着傻乐。
公司发展逐渐上了轨道。
常言道:下人劳力,中人劳智,上人劳人。
齐司知人善用,轻轻松松指挥着手下人,几个月来就拿下好几个大项目,除了跟政府挂钩的,还有自己用来做长线发展的固定资产。
距离X城不远外的一处几百亩的林地,齐司颇费了些心思终于和有关部门谈拢,以合适的价格买下。
生意上的事齐司都会跟岳容说,他的意思是把那块林地稍微整改一下,在不破坏生态环境的基础上盖几栋二层小楼起来,用做度假中心。
外围的地作商用,最好的一块留给自己。
岳容不解,他们又不是没有住的地方,齐司名下也已经有好几套房子了,弄这么多出来干什么。
齐司说:
“X城靠海纬度低,春秋还好,但夏天太闷热,冬天虽然不冷但海风刺骨,考虑到阿姨不能去太远的地方,而别的度假中心不是自己盖的,肯定会有很多不顺心不如意,还不如自家呆着舒服。
我盯那块地已经盯了有些年头,挑着季节去考察过几次,冬暖夏凉,又是林地,放眼望去全是树,还有小片湖,那里没有污染,空气很好很适合休养身体。”
“阿姨平时要教书,但是放假时间跟学生一样,也有寒暑假。一直待在X城都要把她闷坏了,我们干脆就把那块地圈起来,可以再捯饬点别的,种点她喜欢的兰花,夏天冬天的时候我们就……”
齐司失措地停下滔滔不绝的描述。
“容儿?”
他不知道怎么了,岳容眼睛突然红得跟兔子一样,他着急地圈住岳容薄薄的肩膀,手抚上他的后脑将岳容按向自己的胸口。
“你不喜欢么?因为我没有提前跟你说?下次不会了。”
他小心翼翼地说,就像古时昏聩的君王搜罗天下至宝只为博他一笑
岳容忍啊忍,眼泪还是渗进了齐司的衬衫里,留下一个水滴的印记。
齐司对季节更替并没有太大感觉。
他身体好,不畏寒,最冷的时候里面穿一件保暖内衣外面再套件毛衣都能过冬。
岳容虽没有齐司那样强壮,但体质也算中上,X城并不冷,不需要再跑到温暖的地方去。
但潘芸体寒,到了冬天要是不好好保暖,一但有个感冒伤风,就会像心脏病人患上哮喘,严重起来是会致命的。
齐司和潘芸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他挖空心思的面面俱到,只是怕她如果有天出了什么岔子,岳容会伤心难过。
他们只是恋人而已,还是为世人所不容的同性恋人。
没有婚姻缔约,也没有言语承诺。
齐司却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为未来的几十年谨慎小心地规划着。
他是当真要和岳容过一辈子的。
岳容不明白在齐司离开的时候、冷淡的时候他都没有落泪,为什么在这样幸福的时刻,他会心酸得止不住想哭。
太疼了。
齐司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到这么大,没有人关心可怜他,没有人问过他过得好不好,没有人在他生病的时候喂他喝水,没有人在他难过失望的时候鼓励他。
他还有潘芸有赵琴有潘世军,而齐司呢。
齐司只有他自己。
岳容仅是粗略想象了一下年幼的齐司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他就难受得眼泪止不住往外冒。
这些年的分别,齐司一直记挂着潘芸和他,而他自己呢?
岳容嗓子眼发紧,可他得抑制着不能出声。
因为揽着他的齐司还在忧心忡忡地为自己的自作主张而懊恼不已。
“齐司。”
岳容哽咽着。
“你这大傻瓜。”一一八
一个周四的下午,方文睿送文件去教育局的时候路过岳容家,正巧撞见岳容从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上下来,身边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
十个男人中,九个半都爱好车。
方文睿早些年是知青,干着文职,却是个十足的车迷,对改装赛车也很有兴趣,所以一看到那辆迈巴赫,他眼睛就直了。
哪怕是玛莎拉蒂都不能让他这么激动。
那可是迈巴赫啊!
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传奇豪车!
但凡是个车迷就没有不知道这个汽车的品牌的。
迈巴赫的名字来源于它的引擎制造商,而它的特别之处在于,每一辆迈巴赫都是世界顶级的工匠根据每个客户的不同要求定制的。
换句话说,每一辆迈巴赫都是独一无二的高定。
这个品牌巧夺天工的设计和无与伦比的精湛的制造技术使它在上个世纪初成为德国汽车工业最高水平的代表。
虽然因为经济大萧条没落了,名声上不如宾利或者法拉利,可在老一辈车迷心中,迈巴赫永远是不可超越的高峰。
方文睿感叹着,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年纪轻轻就开得起这么好的车。想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别说迈巴赫了,连拖拉机都买不起。
带着这样的感慨,方文睿在和岳麓杉见面聊天的时候,无意中提起了这件事。
“岳容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的朋友?”岳麓杉诧异地问。
方文睿无语,“我怎么知道。”
岳麓杉陷入沉默。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自己的儿子。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岳容温和的笑脸下是怎样一颗清冷淡漠的心。
岳容自小就比较不爱和别的孩子走太近,朋友都没有多少。
他在家的十多年里,就不曾见岳容带什么人回去过。
可听方文睿说,岳容和那个男人当时是要一起回家的,而且两人并肩走着看上去关系很好的样子。
不管怎样吧。
岳麓杉想。
既然岳容带他回了家,那潘芸肯定也是见过的。
只是,不知道能撬开岳容心里重重防备的,会是一个怎样的人。一一九
和方文睿分开后,岳麓杉心不在焉地驾着车,不知不觉就到了潘芸和岳容住着的,他曾经的家。
岳麓杉把车停在小区里熄了火,看着昏暗灯光下闭合的铁门,手撑在方向盘上,让这个夜,同他一起重归平静。
正如潘芸向他索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一份不被叨扰的平静。
岳麓杉想起很多事。
不是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不是用过什么不光彩的手段扫除政敌;不是自己如何披荆斩棘步步为营地走到今天这一步。
往事若梦一场,如今妻离子散,岳麓杉剩下的时间竟不是用来享受成功,反而拿来回想那些曾经。
怀念即是生活的全部。
记忆像圣经一样,每天被翻阅,温习,核对。
时间是最厉害的杀手。
人们遗忘,厌倦,变老,离去。
用历史的眼光看,人和人之间其实也没多少事。
在那个浪漫而青涩的年代,年轻的潘芸问了岳麓杉一个问题。
她问他:“你说你爱我,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爱是什么。”
在那个金秋时节,天高云淡,稻田里飘来阵阵泥土的芬芳。
“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
岳麓杉说:“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他朝潘芸伸出手臂,似乎是要触摸她,却在将要碰到她的时刻缩了回去。
“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
岳容迷上英国文学后,家里的书架几乎都被双语或者外文书籍霸占了。
其中大部分还是岳麓杉帮忙收集采购的。
吃完饭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也会去书房随意抽本书出来翻翻权当打发时间。
出名的,籍籍无名的,他都读过。
却独独记得雪莱的无常。
我们象遮蔽午夜之月的云彩;
它一刻不停地奔跑,闪耀,颤栗,
向黑暗放出灿烂的光辉!——但很快
夜幕合拢了,它就永远隐去;
又象被忘却的琴,不调和的弦
每次拨弄都发出不同的音响,
在那纤弱的乐器上,每次重弹,
情调和音节都不会和前次一样。
我们睡下:一场梦能毒戕安息;
我们起来:游思又会玷污白天;
我们感觉,思索,想象,笑或哭泣,
无论抱住悲伤,或者摔脱忧烦:
终归是一样!——因为呵,在这世间,
无论是喜悦或悲伤都会溜走:
我们的明日从不再象昨天,
唉,除了“无常”,一切都不肯停留。
岳麓杉呆呆地注视着那个门,脑中还在神人交战。
突然,铁门内的感应灯亮了。
两个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