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五
同样是成了“岳丈”,岳麓杉表现出的气度却不比当年的潘世军。
潘将军戎马一生,为人清廉正直,没那么多整治人的手段,更不屑动那些乱八七糟的给人下绊子的歪心思。
也是岳麓杉运气好,到潘老头最上火的时候,也只是伸伸拳头踢踢脚,没私底下给他好看。
不过齐司的运气可就没那么好了。
其实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岳麓杉什么阵仗没见过,单凭齐司那么两句话,何至于令他自降身份去为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
真正叫他忧心的,还是岳容的态度。
那根本由不得他不怵。
于是作为一个典型的行动派,没有丝毫犹豫地,岳麓杉当下就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翌日,就有一拨人声势浩大地直奔齐司公司,说是来查账。
尽管那群人最终无功而返,却闹得公司上下人心惶惶。
往后的日子也并不消停。
税务局、工商局、土地局的三天两头登门,势在必得的投标项目也状况频出,连几个大型项目合作负责人都突然提出要终止合约马上撤资。
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士最高,商最末,权永远在钱之上,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做房地产更甚。
企业须得时时刻刻注意着国家发展动向,跟着政策走,看上面的脸色赚钱,否则动辄就是满盘皆输。
在岳麓杉的搅和下,原本看好齐司的,甚至同他稍有些交情的,为免蹚这浑水,俱悉数退出合资。
而这些,对一个将将站稳脚跟的新公司来说无疑是巨大打击。
在中国,有句俗话是这么说的: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
贫贱夫妻尚且百事哀。
岳麓杉想。
我倒要看看,你们能长久到几时。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
岳麓杉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可那边安安生生,什么动静也没有。
齐司别说是灰头土脸地来告饶了,根本连面儿都没露过,再一看,仍是该上班上班,该休假休假,小日子过得依旧风生水起。
这什么情况?是真淡定还是强撑?
岳麓杉牙都要咬碎了,奈何齐司就是不反击不吭气,他一拳头挥舞过去,只陷在了棉花里,心里头憋屈得要命,偏偏就是没人给他一个痛快。
要说这两军交锋,比的就是一个气势,岳市长这儿鸣锣敲鼓好不热闹,可敌方按兵不动,他却也莫可奈何。
其实啊,打从这时候起,岳麓杉就输了。一二六
说出那句感谢岳麓杉晚来了五年的话,齐司可不是在开玩笑或者存心气他。
他是真心实意地由衷感谢着。
这要放在五年前,对上岳麓杉他指不定得怎么落魄。
可那又如何。
一个痴心的人强悍如军队。
在齐司的意识里,从头到尾简简单单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哪怕他老子齐岩这时候从地底下钻出来都不能阻止他和岳容在一起。
何况是他的岳父。
只是谁都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个时候出了件大事。
机械瓣膜置换术后需要终生抗凝,然而早期的心脏换瓣手术并不像现在这么成熟,加上虽然用的一直是进口的华法令,可毕竟过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机体抗药性早已变强,抗凝的功效不如最初。更不说随着年龄的增长,潘芸躯体新陈代谢和各项身体机能指标也逐渐跟着走下坡路。
早在几个月之前,潘芸身上就开始出现了原因不明的淤斑。不想小题大做让家人担心,问过主治医生,她加大了四分之一的药量后也没有过多注意。
直至被推进彩超检查科疼得冷汗直冒的时候,潘芸也不忘对岳容千交代万交代,不许他把这事跟潘世军和赵琴说。
“也就是个小毛病,别叫他们操心。”
检查结果出来之前,岳麓杉不知怎么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
他急红了眼,顾不上岳容齐司紧紧交握的手,眼珠子恨不能穿过那道门,贴到里头躺着的结发妻身上。
“岳容,你妈她……”
男人只会变老,不会成熟。他们平日里嚣张跋扈,可真正遇事,却比女人要脆弱得多。
岳容的情况不比他好,什么声音也进不了他的耳朵。
得不到回答,岳麓杉狠狠揉了把脸,掏出烟盒却想起医院里禁烟,只能彷徨地来回踱步。
谁也没再开口。
诊断结果终于出来,潘芸被确诊为急性下肢动脉栓塞,需要立即手术取栓。
“长话短说,”身着白褂的医生看了看手里拿着的检查报告道:“好在发现得早,病人急性动脉栓塞起病急骤、严重威胁肢体的生存,甚至生命,而肢体缺血坏死的时间一般在4~8小时,手术时间越早越好,否则截肢率随着动脉栓塞时间的延长而上升……”
“那还不赶紧手术,要签字是不是,拿来我签!”岳麓杉打断他。
医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病人家属不要关心则乱,手术哪能说做就做。查清患者下肢的栓塞数量前,考虑到病人长期服用抗凝药物,有心脏病史且年纪较大,手术存在一定风险,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一二七
潘芸的情况已经很严重,手术取栓刻不容缓。
查清栓塞数换好病服后,她已经陷入了半昏迷。
岳麓杉将她打橫抱起轻放到手术床上时她还揪着他的衣服嘴里念念有词:
“儿子,别忘了我交待过你的。”
很快,潘芸被推进了手术室,走道上重归平静。
岳麓杉仓皇地来回张望,看到岳容注意到他的视线,撇过脸去不愿和他目光相交。
都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着目送潘芸进手术室了,可是谁也没办法习惯,Fu-Zi俩脸色一个赛一个的惨白。
那年也是在这样充满消毒药水的地方,儿子就在他咫尺的距离,可他们之间根本做不到互相安慰。毕竟潘芸会有今天,全要仰仗他Fu-Zi二人的功劳。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可究竟是造了多少孽,他要落得这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岳麓杉想起当年写给潘芸的情诗里,曾有那么句“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
白头偕老,生死相依,却早已都成了空话。就在这时,齐司突然开口打破沉默。
“现在利用Fogarty球囊导管取栓的技术已经发展得很健全,阿姨这样的病例不在少数,手术的医生都身经百战,不会出岔子的。”
岳容沉浸在自责难过的情绪里,头都不带偏一下,直接忽略了齐司意味明显的安慰。可齐司仍是不死心地继续道:“容儿,任何手术都会存在风险,医院不想承担责任所以才说的那么严重,其实这只是个小手术。”
手术室里严阵以待的医生:“……”
可就是这么普通平常的一句话却在一瞬间同时安抚了两个人。
岳容捏了捏齐司的手背,意思是要他放心。
岳麓杉注意到了他们的小动作,未免怒急攻心,他噔噔下了楼。
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走了,他只是要找个地方抽支烟!因为手术过程中做的是局部麻醉,所以当潘芸做完手术转到病房后,意识已经开始逐渐恢复清明,睁开眼睛后,她看到了两个人。
岳容坐在边上,齐司站在他身后。潘芸压下心中那一丝微妙的怪异感觉,朝他们龇牙咧嘴地说手术室里又闷又热她的病号服都被汗湿透了。
门外岳麓杉形容鬼祟地看着门内的景象也忍不住笑起来,呆呆傻傻地在原地乐了几分钟,然后悄悄地遁了。
下肢动脉取栓、溶栓后并发肌肾代谢综合征的几率很高,虽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病症,不过修养期间饮食上的限制也不少。
当晚岳容就提来个保温瓶,里头盛着一小锅鲫鱼汤。
潘芸拿着瓷勺子舀汤往嘴里送,喝了两口后眼睑微微下垂,盯着那碗里的汤出神。
“味道重了?还是不好喝?”岳容看她发愣就问。
潘芸舔舔嘴唇然后摇头,“还行”,说着,又喝了几口,平静地吃着已经被剃了刺的鱼肉。
往后的日子,潘芸每天大骨汤乌鸡汤各种汤品换着喝,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两个儿子的服侍,无聊了就让他们给她带点画册或者小说打发时间,一边掐着指头倒数出院的日子。
直到几天后,病房里突然出现了一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