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到上海的时候，是民国十五年，也就是1927年的秋天。表哥唐恩到车站来接我，同来的还有他报社一块工作的朋友楚泽。表哥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上衣口袋上有个渗出的墨渍，头发很短，硬朗的短发向上竖着，很坚毅的模样。楚泽是穿长衫的。靛青色的长衫，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狭长却透出温润，是个让人很想与之相处的上海男人。叫人觉得干净清爽。楚泽比表哥矮了一些，身高到他耳朵。但表哥人很高，所以，他们两在人群中，也算是高的了。

表哥与楚泽一起住在东大街的一间公寓里。回去时，我与楚泽坐黄包车，表哥则是骑一辆旧脚踏车。楚泽在车上问我，杭州是如何，到上海来有什么打算。我一一答了。他又说，叫我在上海的日子，姑且可以与他们同住。公寓有两个房间，他特地收拾了唐恩的那间出来给我。女士总该受到最好的对待的，他与唐恩也就随便挤挤。我想分担租金，被他拒绝了。

尔后我听表哥说，那间公寓是楚泽的姑妈租给他们的。那对老夫妇随子女去了苏州，与其说是将房子租给了楚泽，不如说是拜托了这侄子给他们看房子了。

于是冬天快到的时候，我替表哥与楚先生各作了一张画像，以表谢意。

从杭州到上海，是有些许原因的。我那时刚从学堂里走出来，不懂人情世故，只会画一些西方画，但画的也上不了台面。父亲是想叫我与他一个同事的儿子多见面，好发展发展些情谊。我没有接受，对此也感到万分别扭。恰巧那个时候，表哥写信给我说，他所在的报社正缺翻译。他听二姨说我在教会学校系统学习过英语，法文也稍微会一些，就问我愿不愿意到上海来。回信的时候，我就写了一句话：上海的住所、工作都由你定。我悉事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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