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最大的收获,便是见识了狱焰谷。
外面白雪纷飞,谷中四季如春,植被以矮小灌木丛为主,仿若人间仙境。
见识过狱焰谷的神奇,雨昭总算是明白了为何这山上比山下暖和,原来是有外人夺不走的镇山宝贝。
狱焰谷并非任人随意进出之地,入口不好寻是其一。虽无人看守,它的存在也不是秘密,但门人均不得擅自闯入,云使及以上级别的人方可自由出入。
而这狱焰谷的独特之处不在于温泉,也不完全在于它的季节无变换,而在于一个狱焰窟,所谓的别有洞天。
狱焰窟,简单说来,就是一处地热。
越往里走,越是奇热无比。洞中非常人能承受的高温,千百年来阻挡着众人探索洞内秘密的脚步。
传说狱焰是一种凶猛异常、体型高大、具有灵性的动物,作为云岐山的护山神兽而存在。影云门的开创,便是第一任掌门在机缘巧合下得到狱焰的庇佑,在云岐创下了这两百多年的门派基业。
也有传闻说,狱焰寿命千年,至今尚存在于这狱焰谷中。
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各王朝和睦相处,云岐山风调雨顺,所以狱焰正在安心休眠阶段,无人能觅其踪迹。
充满好奇的雨昭当然不会放过那尽是神秘的狱焰窟,要不是沾了公子的光,以她的身份是不能自行到这谷中的,往后应该也是再无机会前来。
只是这回,从邑率先一步挡在了雨昭想要继续入洞的身子前面。
“不可以。”从邑抬起右臂横在雨昭面前,“你尚且不会武功,也无内力,所以最好收起你的好奇心。”
“雨昭,太危险了,听邑大哥的,不可莽撞。”兀笙也拉住雨昭的胳膊劝道。
看来小小的探秘之行不得不夭折了,雨昭嘟着嘴,有些失望。不过立马又绽放出了笑脸:“我没那么笨,才不会傻乎乎的以身犯险呢,走吧走吧。邑大哥,这山上还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都跟我们说说吧!”
这丫头明事理,不固执,虽说是个急性子,偶尔横冲直撞,但天性纯真,从邑还是能接受的。
整整两个时辰,雨昭才算心满意足,把这里能参观的地方都看了个遍。
已是黄昏,三人并排立于山崖边上,欣赏着远方的落日余晖。大地白茫茫的一片,浅浅的雪似乎就快要消散了。
天际潮红,暖暖的和煦的光,也将兀笙他们染成了淡淡金色,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邑大哥,可以为我们吹上一曲吗?”兀笙转向从邑,轻声问。
未时见到从邑,兀笙就留意到了他手中的玉箫,随后挂在了腰间。玉箫跟从邑的气质十分符合,无论是不是武器,想必一定是从邑会的乐器。
忽闻兀笙之语,从邑转头,对上那干净清澈的双眼,竟有些失了神。
直到兀笙再次叫了声“邑大哥”,从邑才回了一个“好”字。从腰间取下玉箫,放于唇边,悦耳之音响起。
不知不觉来到山上已经快十天了,好无聊的感觉。
自那日炎霄子带他们上山后,兀笙再没见过他。其余两位木云使、卓云使以及云殿中的各位,都在从邑的引荐下相互认识了。
作为掌门的首徒,兀笙的待遇不会差,目前所见一干人等,对他也是十分客气。
虽然掌门还未召开正式的收徒仪式,但门中所有弟子,谁敢小觑这天天被邑云使关照着的小娃呢。也幸得兀笙是个好脾性,不骄纵不自傲,跟大家相处十分谦和,不曾引起一点事端。
反而雨昭那小丫头,耐不住寂寞无趣,不是自己偷偷跑出去玩儿,结果却迷路了,就是想方设法逮着机会就捉弄从邑,着实让他头疼。
“公子,我真的好想去山上玩儿,可惜每次都被大虫子揪回来,烦死了!”雨昭跑来影殿发发牢骚。
“是救回来,不是揪回来。”兀笙一边看书一边回话。
“哎呀,都一样都一样。还有啊公子,我昨日去看御风了,本想带它出去兜兜风,那家伙却趾高气昂,正眼都不看我一下,气死我了!”
说到御风,这几日兀笙也独自去马厩里看望过它,给它刷刷毛,陪它说说心里话。
兀笙相信御风不是普通的马,从邑也向兀笙提起过,菩桑盛产良驹,每两年才会向炙兖进贡,因而能拥有此类数量极少好马的,不是皇亲贵族就是富甲一方的达官贵人。
由此可见,掌门山下那位送他此马的朋友必定身份尊贵了。
御风只认兀笙一个主人,想当初上山之时,雨昭也是与它亲密接触过,但只要兀笙不在场,御风仍然不会搭理雨昭。
在马厩里,其他马匹也都离得远远的,可能是御风太过于高傲或者强势了吧。
“你不要强迫它,有时间就多跟它说说话,语气和动作都温柔一点,才能让它慢慢接受你。千万不要硬来,当心惹急了它伤到你。”兀笙的视线还在书本上。
“御风跟大虫子一样,不懂人情。”雨昭站起来伸了个大懒腰,“公子,你这样看书不觉得累吗?”
“坐着怎么会累?”
“不管坐着站着躺着,我是一看书就累,搞不懂你们怎么还能目不转睛。”雨昭从小就看不得书,一看字就困倦,心情也会跟着烦躁不安。
“记心法是最基础的部分,邑大哥说了,要把整本书的内容都牢记,才能开始练武。”
“好吧,那我不打扰公子了。这个时辰,那条大虫子是不是该来影殿了?我还是赶快溜之大吉吧!”一想到从邑那张苦瓜脸,雨昭是又郁闷又想笑。
上回装作不小心,成功洒了几滴墨在他脸上,以为会被狠狠地教训一顿,但从邑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人。
打那以后,雨昭安分了许多。
只要兀笙一提到从邑,或者她在路上看见从邑,就像是做了偌大的亏心事,感到羞愧。
兀笙明白,从邑之所以纵容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些天,从邑每日的这个时辰都会来看兀笙,一是确认他在山上的生活是否适应,二是教导他一些最基本的武功心法。
从邑为兀笙把过脉,这孩子是一点内力和武功底子都没有,所有的都是从头学起。
好在他根骨奇佳,是一块学武的好料子。再加上他静得下心,有那份肯学习的心思和毅力,头脑聪慧一点即透,对他的教导也就毫不费力了。
“今日可有遇到什么心法上的问题?”免去嘘寒问暖,从邑开门见山地问道。
“邑大哥你来了。”兀笙摇摇头,放下手中的书本,摸了摸茶壶,“茶凉了,我去换一壶热的,劳烦邑大哥稍等片刻。”
“好。”从邑应了声。
在此类小举动上,从邑总能体会到兀笙的细腻,对他的好感度也是与日俱增。
若说一开始是本着职责在身,奉掌门之命不得不照顾兀笙,加之他来历不明,多多少少在相处中会有所顾忌。
然而现在,从邑是打心里喜欢、欣赏这孩子。
兀笙有着比普通同龄人更加敏感的心思,神情和举手投足之间也显成熟。更奇怪的一点是,有时感觉兀笙身上透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柔媚气息。
尤其那双薄薄的嘴唇,说话和进食都张得小小的,从邑脑中浮现一词:小家碧玉。
“邑大哥在想什么?”兀笙提着一壶冒着热气的茶水出来,分别为从邑和自己酙上一杯,“先喝一口热茶吧,暖暖身子。”
“谢谢。”从邑端起茶杯泯了一口,“对了,近来头还痛吗?”
“不了,应该是痊愈了吧。雨昭时常帮我熬药和揉捏,比我还关心这颗脑袋。”兀笙想起那些被雨昭逼着喝药的日子,笑了起来。
“身体上的病痛马虎不得,有什么不适,一定不能硬撑。”从邑停顿了一下,“今日收到飞鸽传书,再过几日掌门他们就要回来了。”兀笙是掌门的徒弟,掌门要回来了,事先通知一声比较好。
“他们?还有谁?”对于炎霄子这个突然间出现在自己人生中的人,严格说来是一个才见面两次的人,兀笙没有想念。
从邑喝了一口茶,手在茶杯边缘若有似无地轻抚。
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从邑轻叹一口气,接着说道:“跟掌门一起的有门主,是掌门唯一的师妹,也就是你的师叔。还有门主唯一的徒弟,落夕。”
师叔?且还是名女子。
这是兀笙头一次听从邑提起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叔,兀笙不是八卦之人,普通门人为了避嫌,也不会主动跟他说些什么。
从邑还说,掌门他们此行是受邀前往琉璃宫参与一年一度的盟商大会。
具体而言便是,琉璃宫的弟子全部都为女子,也是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大门派,但又与其他门派均无深厚交情。
江湖上都说,琉璃宫的女子个个貌似天仙,却惹不起更碰不得。
她们平时一般不和外界过多接触,除了每年轮流在各派召开的盟商大会,以及每一任宫主的继任大典,无论如何都是会邀请武林各大名门到场见证的,以宣示和捍卫琉璃宫在江湖中的地位。
琉璃宫目前的在任宫主名叫郁无情,于十二年前继位。
“掌门归来后,会举行收徒仪式,也意味着正式公开你的身份。关于仪式,我明日再来与你细说。”
“请问邑大哥,如果是拜见门主,我该如何称呼?”兀笙先前就已经在脑袋里做了个简单的总结,那就是影云门里的规矩挺复杂,还是问清楚的好。
“关于称呼的问题,仪式举行后,你尽管叫师叔便是。倘若你有幸能在仪式之前见到门主本尊,”说到这句话,从邑又顿了下,“算了,应该见不到的。这些年来门主深居简出,门人很少有机会瞻其真容。”
“邑大哥也很少看见吗?如是说来,这位门主好生神秘。”兀笙在心里把她跟琉璃宫放一块儿去了。
“凡事总归是有原因的,青门主的事情,我等不敢妄论。但如今掌门继位不久,她也已高居影云门门主之位,许多事务需得向她禀报,现状兴许会有所改变。”
“恩,知道了。”兀笙嘿嘿笑了笑,“只要有邑大哥在身边教导,我就不担心了。”
道别后走在路上,从邑思绪萦绕,满满的都是同一个人。
那个女子比自己入门晚,但却是掌门之徒;那个女子与自己年龄相仿,但却遥不可及;那个女子也曾温柔爱笑,但后来却变得冰冷孤傲……
那个女子,从邑在心中唤她,青染。
三日后,影云门练武场。影云门所有弟子到场,整齐队列,气势浩荡。
仪式由最为年长的木云使主持。台阶高处的平台上,掌门已经入座东椅,左手搭在扶手上,右手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三位云使按年长顺序站列在掌门身侧,而兀笙站在从邑下方。
西椅还空着,旁边站着有一名年轻女子,样貌不算出众,据兀笙目测应该同雨昭差不多年纪。
“午时将至,落夕,青门主可是有什么要事耽搁了?”从邑用内力传音给西椅旁的女子,这是本门功法,也只有高层次的门人才能习得。
“邑云使多虑了。”落夕同样以内力传音回复。
这练武场上的千百人,无一人知晓他从邑的念想。多少年来他都将那份感情掩藏得很好,只有月色下的偶尔低语,诉与自己。
忽然一阵清风袭来,撩起了兀笙耳际的几缕发丝。抬头迎风,兀笙看的痴傻了:
湖蓝色的纱裙飞舞,墨色长发飘扬,那女子仿若天女下凡,伴随着的还有一股淡淡幽幽的清香,沁人心脾。
“师兄久等了。”轻盈落地,入座西椅。
“师妹总是这般准时,呵呵,开始吧。”炎霄子抬了抬右手,示意木云使开始仪式。
“是,掌门。”木云使向前迈出数步,面朝着众弟子。
掌门收徒仪式共有四个环节:
首先是掌门和门主二人向历代掌门敬酒行礼,此礼仪对天行拜;第二个环节是徒弟向师父行谢师礼和拜师礼,即奉茶;仪式的第三步是掌门和门主作为长辈,向其新收之徒曾送信物;第四步则是聆听掌门训话,徒弟宣誓捍卫影云门。
到了第二个环节,兀笙再次愣神。
由于兀笙不会武功也无内力,从邑只好尽量压低声音叫着他的名字:“兀笙,该你奉茶了!”
被叫的人在发愣,对从邑的喊声和木云使的宣话毫无察觉。
从邑不知道这一向乖巧的兀笙怎么突然失礼了,正欲前去查看那人是不是身体出了状况。却听得“砰”地一声,兀笙双膝跪地。
突如其来的疼痛唤回了他出窍的魂魄,呼痛之余,闪烁的目光碰上了深不见底的另一道目光。
兀笙立马羞愧低头,心里不停骂着自己。
炎霄子对刚才发生的一切看得了然,开口询问:“笙儿,是否身体抱恙?”
从青染的出现,他这个徒儿就像是被摄了魂一样,一直呆呆地望着她。青染的魅力有多大,炎霄子岂会不知?
一直呵护着的师妹,她的云容月貌,她的蛾眉曼睩,她的皓齿朱唇,即使在江湖中被称作了“冷仙子”,心怀爱慕之情的男子依旧数不胜数,前赴后继。
只是不曾预想,十来岁的小娃也会为之倾倒。
罢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个小孩子也不会生出什么非分之想。何况,青染已经出手小惩大诫。
想那孩儿应当醒悟了,实在没有必要当着众人为难于他。
“徒儿,徒儿没事。刚才是,是因为……”因为什么呢?难说直说,说是被眼前女子如仙女般的美貌和气质所迷住?未免贻笑大方。
“是徒儿犯错,还请师父和门主责罚。”跳跃过犯错原因,兀笙跪在地上大方认错,态度诚挚。
但看青染,神色如常。
她似乎未曾将兀笙小娃的错放于心上,要是天底下每个这样望着她出神的人,她都去计较,恐怕会累死了。
然而,这回却也有些不同。
被一个未成年小孩子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居然忍不住弹指将他打倒跪地。
“禀掌门、门主,是从邑失职,从邑愿接受处罚。”眼看着兀笙承认错误,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从邑又岂会不明白,于是恭身敬拜。
“邑大哥……”兀笙看着从邑,恍然间真的就觉得像是哥哥在呵护,心头一暖。
“无知。”事情哪有严重到这般地步?落夕无语了。
“呵呵,笙儿何错之有?起来罢。”炎霄子厚重的声音响起,细细听,会发现语气中还带着些慈爱,“师妹认为呢?”
“木云使请继续。”青染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让兀笙心生委屈,撇了撇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