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无边,晨黎于打斗中失足掉进深渊,兀笙想也没想寻着晨黎的声音跳了下去,用剑插在石壁中,一手拉住晨黎的手。
“放手,你可以不用管我。”晨黎看了下深不见底的坑洞,又望向顶上拉着自己的人。
“呵,堂堂公主难不成想留给世人一个摔死的笑话?”兀笙揶揄道。
“谁说掉下去就一定会死,我阿麓莎的命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夺走的。倒是你,何故一而再地救我这个敌国公主,不怕炙兖那狗皇帝问罪于你么?”
“生命不分轻重贵贱,我救你,是在为自己积德,不需要你自作多情放在心上。”
“你既有如此高尚的情操,那又为何还要来战场杀敌?分明就是表里不一的假圣人,虚伪!”
“有精神置气,还不如省些力气想想该怎么上去。”这个姿势太累人了。
两个人的重量不容小觑,火骛剑松动,兀笙和晨黎一起坠落。坑洞没有想象中的深,却也不算浅。
兀笙比晨黎先醒,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你醒一醒!”在旁边摸索到晨黎,扶她起来拍了拍她的脸想要叫醒她。
“呸,无耻之徒!”晨黎悠悠地睁开眼后,一把推开抱着自己的兀笙,再重重地给了他一耳光。
“以怨报德就是你晨黎公主的作风么?”兀笙有些来气,好心救人,却被那不识好歹之人反过来打了一巴掌。
兀笙拿起火骛剑就要摸黑往洞里走,晨黎自靴中摸出火折子,四下巡查了一通,还好有不少干燥的木头可以用来当做火源。
身后的响动令兀笙停下脚步,回身便看见晨黎拿着火折子一瘸一拐的在搜集木块。
“你坐那儿吧,我来弄。”闻言,晨黎也不客气,坐下后揉着自己的脚踝。
兀笙把木块堆在一处架好,用火折子耐心地点着。见晨黎一副难受的表情,又走过去想为她看看脚。
“你想干什么?”晨黎是豪爽没错,但也懂男女有别。
“我还能干什么?帮你看看脚伤而已,逞强好胜,受罪的是你自己。”兀笙不顾晨黎的抗拒,脱下她左脚的鞋袜,果然脚踝处淤青红肿。
“喂,你真的是那狗皇帝的走狗么?如果不是,那就不要为他卖命了,你救过我,我亦不想与你为敌。”晨黎打从苍陵山被兀笙救了起,虽然嘴上会讽刺,但心里并不讨厌他。
“各为其主,由不得自己。”兀笙一边与晨黎搭话,一边替她矫正脱臼的脚踝,并轻轻的揉着。
“所以我们注定只能是敌人。”晨黎感慨万分,“刚一时冲动打了你,我向你道歉。”
兀笙“恩”了一声,算是接受了晨黎的歉意。
借由火光看清了洞中事物,石壁尖利,尸骨遍地。这看不见的时候还没什么,看清了反而觉得阴森森,特别恐怖。
拿了一根燃着火的木棒,兀笙往坑洞深处走去,他倒是不担心出不出得去的问题,因为郁风影一定会找来。
“风玦。”兀笙走到一条岔路口前,正犹豫着要不要选择其中一条路继续,就听见晨黎在叫自己。
“何事?”应声回头,兀笙也被吓了一大跳。
只见晨黎旁边不远处的石堆上趴着一只足有成人身体大的巨蜥,鼓着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盯着晨黎,似要将其当做美食吞入腹中。
这么大的巨蜥,活吞一个人完全有可能。而更骇人的一点是,那巨蜥的皮甲似乎坚不可摧。
兀笙用火骛剑在石壁上撞出声响,吸引巨蜥的注意力。
那巨蜥却不为所动,保持着原有姿势,粗大的尾巴轻微地扫了两下,碰到什么东西从石堆上滚了下来。
晨黎和兀笙寻声望去,见那滚下来的赫然是一颗人类的头骨,两人顿时不寒而栗。
“晨黎,你且拿一块着火的木棍在手上,这类栖息在暗处的动物大多害怕火焰,我来解决它,所以你别给我添乱。”兀笙屏住呼吸轻声说道。
“我不添乱,你最好也别被它生吞了去!”晨黎明白那人是在口是心非地关心自己,听了他的话,慢慢伸手抓住一根木块。
兀笙缓缓挪动脚步走向巨蜥,他摸不透这冷血动物是何种思维,唯恐它下一刻就扑上去用晨黎裹腹。
蹲下身子捡起一粒石子,扔在巨蜥身侧,面朝着自己的一方。兀笙要做的仍然是将庞然大物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这边,等晨黎安全了,自己也好专心跟它斗上一斗。
似乎终于被兀笙不间断扔来的石头给惹怒了,巨蜥更大幅度地扫了几下尾巴,转头盯着兀笙。
手持火骛剑直指巨蜥头部,兀笙发起了无声的挑衅。
巨蜥忽的从石堆跃下,动作迅猛敏捷,而巨大的身躯完全没有妨碍它的动作。随着它的移动,石头滚落一地。
兀笙急急后退,凌空一跃,一剑刺在巨蜥的背部。预期的刺穿声没有听到,反而是一声“吭”的撞击声。
巨蜥这回是真的受了刺激,发起狠来开始攻击兀笙。为了不让晨黎落入巨蜥的攻击范围,兀笙在有限的空间里必然难逃巨蜥的魔爪。
“想办法刺它的咽喉,或者从它口中入剑!”晨黎见兀笙被巨蜥的前爪压在地上,心里不由一慌,大声喊道。
“你说得倒是轻巧!”火骛剑从手中脱落,兀笙双手抵在巨蜥的下颚,奈何力量悬殊,实在推不开。
晨黎就近抓起一块体积较大的石头,瞄准巨蜥的眼睛,一掷即中。
兀笙趁机从巨蜥身下脱困,拾起火骛剑往巨蜥的尾巴砍下去。明知这样做伤不了它分毫,但也必须声东击西,不然晨黎就遭殃了。
巨蜥一个扫尾,将兀笙甩开。后背撞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兀笙只觉得这一摔比之前从地面掉下来时还要痛。
“晨黎,快躲开!”提气飞身,将晨黎护在怀中,后背则受了巨蜥一个猛烈撞击。
“我缠住它,你看准时机给它个了结。”再这样毫无章法地乱斗下去,恐怕他们二人都得成为巨蜥的大餐。
“你拿着!”兀笙横了心,将火骛剑塞给晨黎。
“你就这么信我?”晨黎问道。这个人明明与自己立场不同,却又总是在危难关头救了自己,如今更可以说是将命交在了自己手中。
“别啰嗦了,我还不想死。”兀笙徒手与巨蜥搏斗,尝试让它抬起头暴露咽喉部位。
可是对于一只爬行动物,你让它如何高抬起头,如何暴露脆弱的咽喉?
看清这条行不通,兀笙只得换一个,以自己为诱饵引它张开大嘴,与此同时也激发内力一掌一掌隔空打向巨蜥的颈部。
终于,晨黎瞅着巨蜥张开嘴的大好时机,运气将火骛剑推送出去,直直地插.入巨蜥口中。
疼痛让巨蜥彻底发了狂,兀笙闪躲不及,被横扫的粗尾打中脑袋,嗡嗡作响。
“喂,你还好吧?”晨黎瘸着腿上前拉过双眼发直的兀笙,往远离巨蜥的那面石壁靠了靠。
兀笙愣愣地站着,额角上有鲜血顺着耳际滴落,就连鼻孔也流下了两注鲜红的液体,那模样相当吓人。
巨蜥轰然倒地,成了死尸一具。
晨黎不再担心两人的生命受到危害,撕下內衫的袖口丝布,为兀笙擦去脸上的几处血迹斑斑。
“死了吗?”兀笙忽然抓住晨黎的手,眼神空洞地问道。
“死了。”晨黎忽然有些心悸,回握住兀笙的手。
“那便好。”说完就突地倒在了晨黎的身上。
晨黎要不是背靠着石壁,估计这会儿两个人就得一起倒在地上了。被兀笙压着,晨黎不觉得反感和不适,反而内心升起了一股保护他的欲望。
这种欲望并不单纯,她很想把这个人留在自己身边,不只是因为他救过自己,还因为自己在他面前时才会有的女人的心思。
格森喜欢自己,在众人眼中她和格森是最般配的一对,可晨黎对任何人都未有过男女之情。
或者说直到现在她依旧不懂得真正的男女之情是什么,但她却懂了一件事,那便是如果非得嫁作人妇,她希望自己嫁的是一个可以令自己安心的人,可以让自己为了他也有女儿家心思的人,譬如这个风玦。
晨黎抵着石壁坐在地上,让晕厥的人头枕在自己腿上。这是不曾有人触碰过的地方,更遑论一个男人?
细心地为他擦拭血迹,看着这样一张景致白皙的俊容,与菩桑勇士的粗犷截然不同。
不可否认,晨黎喜欢这张干净的脸,也喜欢他身上干净的气息。
她不止一次在梦中梦见过他,可梦里的他总是背对着自己,就好像他们之间已然竖起的那道、无法跨越的敌对的鸿沟。
晨黎记得他被巨蜥的利爪压在地上过,为了检查兀笙身上的伤势,动手去拉开他的衣襟,却被手心触及到的柔软惊得缩回了手。
脸色变了变,再次探出手,竭力避开已得到确认的柔软处,见锁骨处只是发红,并没有骨折或出血的症状。
怎的就是个女子呢?还是个让自己有了想嫁的念头的女子……
郁风影寻来的时候,御风早已在坑洞外的石林中焦躁不安地转了好几圈。看到郁风影便急急地带着她来到了一片漆黑的坑洞外,昂着头嘶鸣。
晨黎听到头顶上有呼唤声,也使了内力回应,而后郁风影用御风马鞍下常备的绳索滑入洞中。
“风儿!”郁风影一落地,满是焦急地跑过去就想将兀笙抱入自己怀中。
“你是谁?”晨黎却不放手,双眼警惕,出招阻拦。
“自是与他亲近之人,晨黎公主莫非是要挟持风将军么?”郁风影怕误伤到兀笙,不敢动真格。
“哼,我瞧着你倒不像是他的亲近之人!”两人均不愿退让,就这样徒手过起招来。
兀笙浑浑噩噩,头痛得厉害,仿佛要炸裂般。半晕半醒间眯了眼,轻不可闻地叫了声“阿木”,朝郁风影伸出手。
晨黎见状也不再阻止,任郁风影握住兀笙的手把人抱了过去。
“影儿,火骛剑还在巨蜥的嘴里。”郁风影担心兀笙的身体,搀扶着他就要往外面去,兀笙惦记着那把剑,这句话说得倒是利索。
“给,拿去。”晨黎先一步帮他将剑拔了出来,递给兀笙。
“谢谢。”某人其实不太清醒,抓住剑柄,好比是了了一桩愿望,微闭着眼斜靠在郁风影的肩,对晨黎说道,“你走吧,下次,下次就没那么容易了。”
郁风影带着兀笙出了坑洞后,并未撤掉绳索。风儿让晨黎走,她也就不会为难晨黎。
那日,两军交战伤亡惨重,谁也没有胜了谁,谁也没有赶走谁。而炙兖损失了一名副将,卫方。
菩桑的军营还在原地,而炙兖的前线则挪去了离菩桑军营更近的地方,只待将帅一声令下,重振旗鼓。
兀笙被郁风影带回营帐后,却陷入了深度昏迷。军医束手无策,只说外伤无碍,真正伤到的应该是脑部,于是每日针灸推拿,汤药不断。
风将军昏迷不醒的消息被侯翌上报给了朝廷,也被闫浪传回了云岐。
南赫铭未做隐瞒,当即增派了五万大军前往边境支援,随行的还有宫中最好的御医。
陆雪菡得知了消息,未掉眼泪,只拉着雨昭的胳膊央她带自己去找兀笙,她只想陪在他身边,是生是死都要在他身边。
雨昭自己就担心得不得了,所以很能够体会和理解陆雪菡的心情。若不是被最为理智的落夕拦着,恐怕雨昭当夜就带着陆雪菡出发去找兀笙了。
不过,落夕一人又怎能拦得住陆雪菡和雨昭那两颗想要见兀笙的心呢?
所以结果就是,落夕、雨昭、陆雪菡三人一起上路了。
云岐山上,炎霄子和青染比朝廷更早收到消息,两人均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莽肃。
“师兄才刚回来,此次就容师妹我去山下走一趟吧。”青染心里的担忧,只有她自己一人知晓。
青染从云岐到垣城只需三日,但要先找到莽肃,时间就不止这几日了。所幸莽肃与青染有着定期的联络,他在苍陵山待够,最近也到了乐安城附近,否则还真的是鞭长莫及。
“风儿,你还要睡多久呢?快起来好不好?别再耍赖皮了。”郁风影寸步不离地守着兀笙,照顾他的事都不能假手于人。
依照军医和自己的诊断,兀笙是没有生命危险的,但究竟为何醒不过来,他们却给不出一个准确的解释。
兀笙的身体静止了,可他的脑海中的意识还在运动。
很久很久没有做过的梦再次出现了,小小的自己被黑暗包围着,被无形的力量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能无声地哭泣。
这次,他也终于看清了前方那个少女的面容,带着绝望和不舍,脸上同样挂满了清泪。
她说,笙儿,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