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扬在医院养伤的这几天,除了那一晚难得地见了一次面之后,韩冬就再没机会进入病房了,因为云伟业和王玉兰总会时不时来照顾儿子,韩冬也只能在医院附近徘徊,云飞扬呆在病房里,即使看不到韩冬,也能想象得到他眼巴巴守在医院门口时那苦闷的样子。
这次事情弄得这么大,云伟业不会不知道云飞扬的伤是怎么造成的,只是不明白儿子为什么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打黑拳,云飞扬就等着父亲开口问呢,刚从昏迷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就不加隐瞒地告诉他,自己是受到了方子恒的胁迫,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后,云飞扬淡定地望着父亲,他知道这一次不用自己出手,云伟业自然会帮他解除后顾之忧。
果然,云伟业在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后,只说了一句话,“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会处理的。”
云伟业走后,云飞扬给韩冬发了条信息,让他不要守在医院了,回去休息一下,一方面是心疼他,不想他太辛苦,另一方面又担心方子恒会找到他,做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
可是韩冬揪着一颗心放不下,依旧固执地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两个人明明只是隔了楼上楼下的距离,却只能靠互相发短信来聊以慰籍。
“韩冬。”正在韩冬对着云飞扬发来的那些暖心的甜言蜜语傻乐的时候,一个男人蓦然走到了他的面前,韩冬抬头望去,脸上露出一丝意外。
“言俊?”看到言俊微微含笑地望着他,韩冬站起身,目露些许讶异。
言俊向他走近了两步,表情很平静,也很坦然,“我听说飞扬受伤了,本打算来探望一下他,但你知道的,碍于他父母在,我没办法进去看他,碰巧在这遇到你,就拜托你替我转达一下问候了。”
言俊还不知道云飞扬受伤和自己的小舅子有关,只是以老同学的身份来探病而已。
韩冬收起讶异的神色,敛眸微笑道,“好,我会的。”
言俊目光游移着,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介怀,沉吟了一下,还是带着一脸真诚将那些话倾述了出来。
“韩冬,飞扬真的挺爱你的,我不知道有些话他有没有对你说过,但却对我说了好几次,他说你是他的心头肉,是他的命,要是让你伤了心,就等于在他心头剜肉,还说会拿命来爱你,只要命还在,他就会爱下去。”这些话一字一句由耳入心,在韩冬的胸膛里汇聚成一股热流,温暖着他的全部身心,“我跟你说这些,是站在飞扬朋友的立场上,虽然他已经不再把我当朋友了,但在我心里,还是会把他当哥们的,韩冬,和飞扬好好过吧,你对他好,他会加倍回报你的。”
韩冬目光闪烁着,心被填的满满的,能被那个人喜欢,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幸运,往后不管还会发生什么,自己都绝不会再迟疑和退缩,只会更坚定地守在那个人身边,“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那我先走了,记得告诉飞扬,我来看过他。”言俊与韩冬相视一笑,便转身离开了,没有悲伤没有怨恨,只有一丝淡淡的遗憾,算作对过往那些美好回忆的一种祭奠。
又过了几天,大夫为云飞扬做了全面检查,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他的身体基本已经恢复如常,于是这天下午,王玉兰在为云飞扬办好出院手续后,两人一道走出医院,小李见他们出来,忙打开车门,让他们上了车。韩冬没办法靠近他们,只能躲在不远处暗暗地张望,正在他眼看着云飞扬就要被接走时,手机上忽然收到了他发来的一条短信,“回咱家等着我吧,我马上就回去了。”韩冬对着手机抿嘴一笑,乖乖地转身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出发吧。”上车后,王玉兰对小李吩咐了一声,让他把车朝云家别墅开去,然而还没等小李把车启动,云飞扬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道,“我想回自己家,小李,把车开到我的住处。”
“你身体刚好一点,还是回家去吧,让妈照顾你。”
“我已经好多了,现在只想回自己家,你就别拦着了。”云飞扬对着王玉兰浅淡地笑了笑,语气却很肯定,王玉兰犹疑了一瞬,虽然不太情愿,但考虑到儿子身体刚刚恢复过来,不想在这个时候起什么争执,只好点了点头。
汽车抵达住处,云飞扬走下车来,身后传来王玉兰沉沉的声音,“你还欠我一个解释,看在眼下你有伤在身的份上,我就不问了,过些日子你得给我说个明白。”
云飞扬静默而立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径直回到了家里,韩冬等候在不远处,直到看见那辆车已经驶离住宅区,他便像离弦的箭一般迫不及待地冲到了楼上。
打开门时,云飞扬就站在客厅正中,薄唇扬起一抹特舒心特安稳的微笑,冲他张开了双臂,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还有伤,韩冬早就扑过去了,但他还是耐着性子慢慢走到云飞扬跟前,慢慢把自己送进他的怀抱,两颗心的距离再次靠得那么紧,韩冬的泪腺又开始膨胀了,但他使劲忍着,将脸埋在云飞扬的肩窝,只要那么短暂的一刻,焦灼不安的心就踏实下来了。
云飞扬松开手,才发现韩冬的眼眶红红的,他便又笑了,抬手在那个小傻子的头上狠狠揉了一把,劲用的那么大,似乎想把这些日子欠下的一并补回来,韩冬走到保温箱里看了一眼,“美妞儿呢?”
“我把它暂时寄放在我家了,你想它了?”看到韩冬不住地点头,云飞扬笑道,“那我明天就把它接回来。”
云飞扬坐到沙发上,冲韩冬扬了扬手,韩冬像个乖顺的小媳妇一样听话地坐到了他的身边,酝酿了大半天,用带着深深自责的口吻说道,“都怪我,是我害的你遭了那么大罪,要不是鲨鱼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打过黑拳,更不知道原来是为了我,你才戒了赌。”
“这事不怪你,是方子恒那个家伙强人所难,三番两次地要我做我不想做的事,他只是为了钱而已,不过经我这么一闹,他不仅没挣到钱,反而还损失了不少。”云飞扬嘲讽地笑笑,“看他以后还想不想再利用我,我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我真想好好教训他一顿!”韩冬猛地站起身,发出小钢炮一样的怒嚎。
“呵呵,你省省吧!”云飞扬把韩冬拉回到怀里,眸光冷定,“等着吧,说不定明天你就能看到关于他的新闻了。”
韩冬气哼哼地不吭声,半晌后,才嗫喏地问道,“我……我那次打你,把你打疼了吗?”
“脸不疼,心疼。”云飞扬故意哭丧着脸,用一种特委屈的语调说着,看到韩冬满脸歉疚,又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疼,逗你玩呢,就你那花拳绣腿,还想把我打疼呐?别忘了你哥我可是云大侠啊!”
韩冬满眼心疼地把手抚在云飞扬的额头上,那里还贴着厚厚的纱布,“之前我脚受伤的时候你每天给我上药,这回该换我给你上药了。”
云飞扬笑而不语,沉默了一会,神情微微变了变,“段小悠那件事,你会再怪我了吧?”
韩冬垂下眸子,淡淡回道,“她走了。”
“走了?”
“离开这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能不会再回来了。”韩冬轻抬眼帘定定地看向云飞扬,表情很坦然,“她去了哪,还会不会回来,跟我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所以无所谓啊,对不?”
云飞扬扬起一边的嘴角,安静地凝视着韩冬,在他晶莹剔透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情难自抑的脸,“不管他是谁,都不能欺负你,这世上只有我可以欺负你,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就欺负他,不管他是谁。”
云飞扬的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耳边只偶尔传来虫鸟的鸣叫声,天渐渐暗下来,窗外的街灯陆续亮起,昏黄的光线映入屋内,在韩冬的脸上洒下了淡淡的光晕,云飞扬情不自禁地靠近了他,用自己温润的唇热切地亲吻着他,韩冬也同样热切地回应着,濡湿的唇舌细细品尝着他口中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清香,隔了许久才有的肌肤相亲让两个人心中的爱意像海浪一样一阵阵翻涌,无法平息。
偌大的别墅内,方子恒双目无神地呆坐在竹藤椅上,随从将账目表摆在他的面前,“前三场的收益在后面几场都输掉了,而且还倒赔了不小的数目。”
“拿开拿开!”方子恒烦躁地冲随从扬了扬手,闭上眼睛不停地揉着太阳穴,直到门铃声响起,他才猛然间张大了眼睛,眉间笼上厚重的乌云。
随从将门打开,门外总进来两个穿的警察,在对方子恒出示了警官证后,向他说明了来意,“因为你涉嫌赌博,需要配合我们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方子恒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种结果,并没有表现得很意外,只是脸色却极其灰暗,眼里透出阴隼的光,形色若魔鬼。
这程子因为连日劳累,韩冬显得很困倦,这下总算放松了精神,早早就睡了,第二天直到中午都叫不醒,云飞扬伏在床上,一边凝视着韩冬熟睡中的脸,一边拨弄着他脑后一缕被压成小卷的头发,像月亮被揉碎了铺在眼睛里,一大片一大片柔柔暖暖的光从瞳孔里流出来,倾泻在韩冬的面颊上。
“这个小傻子,还说要给我上药呢,结果一睡不醒了。”
韩冬在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的嘴巴被某人狠狠嘬了好几下,就又睡着了,过了一会,又在半梦半醒间听见厨房传来做饭的声音,然后又睡着了,好几天没睡个踏实觉,今儿还真是怎么也醒不来了。
云飞扬把午饭端上桌,回到卧室发现韩冬还没醒,凑到他肚子上听了听,咕噜咕噜的声音不绝于耳,于是索性把他强行抱起来,拖到卫生间去,韩冬闭着眼睛装死尸,云飞扬只好用手接水帮他洗脸,又给他挤好牙膏,把牙刷塞到他手里,韩冬这才眯缝着眼睛开始刷牙。
“嘿!我这青一块紫一块的,还等着你伺候呢,现在反倒成了我伺候你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韩冬一边刷牙一边嘿嘿傻笑,头顶上翘起一撮毛,那可爱的小样儿映在云飞扬眼中,忒忒忒可人疼了。
两人一起吃过午饭后,韩冬又溜回卧室睡觉去了,云飞扬算是没招了,也不去管他,顾自出了门来到云家别墅,打算把美妞儿接回去。
看到儿子回来,王玉兰马上命保姆去做午饭,云飞扬只说了一句吃过了,就带着美妞儿准备离开。
“你不该跟我说说,关于你这次受伤的事吗?”王玉兰在云飞扬身后大声问了一句,将他拦停下来,云飞扬回头望向她,王玉兰叹息了一声,冲他努了努嘴,示意他坐下来把话说清楚再走,“我在医院时见过一个叫韩冬的孩子,他亲口承认你受伤的事和他有关。”
云飞扬眸色渐沉,脸上却没有表情,声音也不带任何情绪,“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遇到了点麻烦,这个我已经跟我爸说了,你可以去问他。”
“你跟这个韩冬是怎么回事?”见云飞扬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王玉兰不再拐弯抹角,索性单刀直入地问道。
“他是我朋友。”云飞扬散漫的视线落在远处。
“朋友?”
“他是我的什么。”云飞扬转向王玉兰,“和兰姐你没什么关系吧?”
王玉兰被呛得不轻,气得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但她还是忍了下去,故意转移了话题,“虽然妈妈不让你再和段小悠交往,但不代表你不能和别的女孩谈恋爱。”
“我说过了,我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我需要时间!”云飞扬的音色一点一点转冷,“我没办法这么快遗忘一段感情,进入下一段。”
“你需要多少时间?”王玉兰愤然而起,“直到和那个叫韩冬的男孩玩够了为止吗?”
云飞扬胸口一震,紧绷的视线落在王玉兰的脸上,刀锋一样的目光划破了两人之间的空气,“是啊,用段小悠做幌子是挺蠢的,既然您知道了,我就不瞒您了,妈,我提醒你一句,这一次,我不会再任由你胡闹了。”
王玉兰吃惊地望着云飞扬,“你在说什么?”
“妈,你是不是一直以为你做过什么我不知道,不知道言俊当初为什么会出国,不知道你为了拆散我和他做过多么有损身份的事?”云飞扬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慢慢凝结成冰,“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但这些年来,我从未埋怨过您一句,因为您是我妈,即使当初因为那件事难受到快死了,我也装作不知道,即使您亲手埋葬了我的幸福,我也装作不知道,因为您是我妈!”
云飞扬尽量平静地说着,但声音里还是透出浓浓的酸楚,王玉兰目光剧烈闪烁着,瞳孔里映出面前那个男人写满苦涩的脸,然眼神却渐渐变得坚定,“但是,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这一次我会紧紧抓住他,不让他从我身边走掉,我不会失去他的,即使你是我妈,我也不会给你机会再次剥夺我获得幸福的权利!”
“飞扬……”王玉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就算我和你断绝关系,把你赶出家门,你也要和他在一起吗?”
云飞扬冷定地看着王玉兰,如同一个叛逆期的少年那样,用执拗的语调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是!”
母子俩长久地对视着,一个满含失望,一个却不肯回头,无言沉默了好一会,云飞扬带着美妞儿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只是在转身的一刹那,一颗泪顺着眼角滑到了唇边。
云飞扬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掉眼泪了,被韩冬误会的时候他没哭,在拳台上被打成重伤他没哭,在医院里和韩冬重归于好他也没哭,可是现在他哭了,当他意识到家人永远也不可能接纳韩冬时,他哭了,当他对让韩冬融入到自己的家庭中不抱一丝希望时,他哭了,酸涩的眼泪流进嘴里,将一颗心浸泡在潮湿的沼泽地,那种无望的痛,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