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尚且觉得热,奈何还是制不住师父的寒疾发作。
通常是在夜里,他一向与师父睡一张床,半夜里醒来觉得身侧一凉,就看见师父打坐在古琴旁,沁了满满一额头冷汗。等他靠近过去才发现师父唇色宛若春日里的白玉兰,竟不带一丝血色。
“师……师父……”白束颤巍巍开口,手覆上去的时候竟被吓了一个激灵。
师父身上没有一点温度,触感竟与外面的雪人无异。
“师父你是怎么了?”白束去床上把还带着他体温的棉被拖过来,合着宁琅整个围上,还觉不够,自己又钻进被子去,贴身靠在宁琅怀里。
但师父整个人就恍若一坨大冰块,不管他如何运作都不带温暖分毫。
最后倒是白束先坚持不住了,自己就像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身上那点温度被吸入一个无底洞似的被宁琅夺走,全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却愣是不敢撒手片刻。
自己终归是热的吧,师父从他这里吸走热量总能暖和一点吧。
“师……师父……师……父……”白束最后只能靠呢喃着两个字维持着片刻的清明,也不管师父听见与否,上下牙不停打颤,却紧紧抱着师父腰身不肯撒手。
总算在破晓时分第一缕晨光照进室内的时候听见师父缓缓吐了一口气出来,而他也当即就昏睡过去。
宁琅自剧烈的剜心之痛里恢复了点神智出来,一低头就看见怀里那个小小身子。难怪剧痛之时恍若听见有人唤他,当时只道是阎王索命来了,并未俯下身去细听,如今才知道这声音并非是要唤他走,而是要唤他回来。
又待歇息了片刻宁琅才算恢复了七八分的内力,立即运足真气送入那软绵绵的小身体里,先护住心脉,再沿着四肢百骸输送下去,直到体内的小身子终于由蜷缩之态变得慢慢舒展开来。
把人送回床上宁琅不禁苦笑。他火寒蛊发作之时皮肉冰寒彻骨,内里却犹自焚火灼烧,心口处每每似蝉翼薄刃刀刀剜过,发作时人事不觉,又岂是这小小一具躯体能抗衡的。
可怎就有这样的小傻子硬往上蹭,还一抱就是一夜。他若再好的慢些,只怕这人就在他怀里冻死了。
“师父……”白束在梦里依旧喃喃道。
宁琅本待继续调养内息,听得这一声脚步微顿,转而也似觉倦意,换下一身湿透的衣服上了床,将小人儿抱在怀里枕着晨光睡了过去。
两人再醒已时值黄昏,白束刚一动宁琅也跟着睁开了眼,一眼就撞进了白束那双清透的眼睛里:“师父,你没事了?”
“没事了。”宁琅在白束头上揉了揉,“下次莫要再做这种傻事了。”
“我当时怕的要死,就想着师父要是不在了,那我就陪着师父去,想着想着就不怕了。”白束把头埋在宁琅胸前:“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寒疾罢了。”宁琅只得简而话之。
“什么寒疾人能冻成大冰块?”白束自是不信这等胡话,但转而眉头又皱起来:“那你这寒疾多久发作一次,每次可有性命之虞?”
“寒疾每年冬至日发作一次,无碍性命。”只是在那一年最长之夜饱受一晚剜心之痛还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如何患下的,可有的治?”白束接着问。
第一个问题宁琅没再作答,只是答了第二个问题:“有治。”
“如何治?”白束当即抬起头来,“师父告诉我如何能根治你的寒疾,即便访遍天下名医,尝遍世间百草我也给师父弄来。”
宁琅望着窗外最后一抹亮色露了个苦笑出来:“当真?”
“自是当真!”小白束一脸信誓旦旦。
“你还小,等你大些再说罢。”
白束抬头望着宁琅,师父眸色浅淡,内里的东西却似千尺寒潭,任他如何也看不透。
第4章 第四章 一世
明朝寒食了,又是一年春。
师徒二人在白鹭山下过了第八个年头。
每年开了春白束最乐意干的事儿就是潜到王二麻子的桃园子里给师父摘初春最好看的一枝桃花,奈何王二麻子一到开春桃花开就天天守在园子里,每每白束被王二麻子发现就得一顿呵斥,指不定还逮着他去师父面前告状。
但要数起白束最讨厌的人,却不是王二麻子,反倒是王二麻子家的小儿子王幺。
这王幺先是外貌就不讨喜。师父每每教育他,为人要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他虽不能做的面面俱到,但每日晨起洗把脸还是做的到的。而这个王幺,无论冬夏,鼻子下面总淌着两行鼻涕,色泽也是由着脸上积尘多少而定。白束每次看见这王幺就想跳出去三丈远,免得弄脏了师父给他做的衣服。
王幺还常仗着自己上过几天小学堂就在白束面前指手画脚。白束每每听着王幺学堂里学的那点东西都想笑。他三岁时师父便不给他讲的东西这人还拿出来显摆,记得都不熟练,也不怕给夫子丢人。
然而白束对着王幺敢怒不敢言。这王幺长得虎头虎脑,身架子足足高了白束一个脑袋,那实心拳头每次打在身上都是生疼。
今年开春那枝桃花就没采成,白束翻进桃园子里好巧不巧正碰上王幺大开着裤子蹲在桃树底下施肥呢,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王幺提上裤子冲着白束追上来。
白束立马撒了腿就跑。
奈何他个子小跑的也不够快,没跑了两步就被按到在地上。王幺骑在他身上当即就要挥拳头,临到近前先做了一番起势之辞:“宵小之辈,还敢跑到我家园子里掩耳盗铃?”
白束本来已准备抱头大哭了,听着这番言论反倒憋不住笑起来:“你家夫子便是如此教你的?掩耳盗铃本是与自欺欺人一叶障目同意,我这翻墙进来继不遮耳又不掩目,怎的就掩耳盗铃了?”
王幺学的东西向来不得根本,想着是个偷东西的成语便拿来用了,被白束一拆穿当即恼羞成怒,拳头冲着人就落下来:“你懂什么?没爹没娘的小杂种!”
白束本想着挨两下就算了,一听这话忍不住就恼了:“你才是小杂种!我有师父,师父什么都教我!”
“师父算什么?你师父厉害也没见得你多厉害,”王幺又往下挥了两拳:“你师父教你功夫了吗?我爹就教我防身的功夫,没人要的野孩子!”
白束猛地一脚踹在王幺肚子上,紧接着扑过去跟王幺厮打在一处:“你才是野孩子!你才没人要!”
时至黄昏,小白束被王二麻子拎着送回茅屋的时候,一身衣衫破烂,白衣早已滚得看不清原色,面上也是鼻青脸肿,宁琅险些没认出来。
从王二麻子手里把人接过去宁琅并未多做言语,只是径自抱着小白束回了房内。
给人把衣衫褪了,把人放在床上也未作安抚,由得小白束哭累了,抱了药箱过来给人上了些消肿止痛的药。
方才还不哭了,这一上药触及痛处白束又撇撇嘴哭了起来。
宁琅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