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打了十一天的仗,听说是新燮王和北王的儿子打,留下几千具士兵的尸体,尸体就堆在路上,没人把他们运到乱坟岗去,天气这么热,尸体都发烂发臭了。少年终于扔掉了手里的竹竿,他似乎已经解除了对我的戒备,饶有兴味地描摹着这场瘟疫,他说,尸体都发烂发臭了,苍蝇和老鼠在死人肚子里钻来钻去,还有这些鸟也成群地往城里飞,畜生都喂饱了肚子,瘟疫就流行开了。你懂了吗?瘟疫就是这样开始流行的。品州城里已经死了好多人,我们村里也死了好多人,前天我爹死了,昨天我二哥死了,我娘说过几天我们母子俩也会死的。你们为什么不趁早离开此地?为什么不逃呢?不能逃。少年咬着嘴唇,眼里突然沁出一滴泪珠,他垂下头说,我娘不让我逃,她说我们得留在家里守丧节孝,一家人要死就死在一起。我莫名地打了个寒噤,我朝那个守丧少年最后望了眼,然后疾速奔上了官道。少年在后面大声说,客官你去哪里?我想告诉他,我艰难跋涉了一个夏天,就是为了来品州寻找杂耍班的踪迹,我想告诉他一切,但晦涩深奥的话题已经无从说起。那个少年站在一座新坟和几杆丧幡之间,充满歆羡的目光送我离开灾难之地。我能对他说什么?最后我模仿鸟类的鸣声向他作了特殊的告别:
亡亡亡。我无缘再度抵达品州城,现在我丧失了目的地,整整一个夏天的旅程也显得荒诞和愚不可及。当我站在岔路口茫然四顾选择飘泊的方向时,一辆马车从品州城那里疯狂地驶来,驭手是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子,我听见他的古怪的激昂的歌声,活着好,死了好,埋进黄土最好。马车奔驰而来,驭手头顶上麇集着一群黑压压的牛蝇,我终于看清楚车上装载的是一堆腐烂的死尸,死尸中有战死的年轻士兵,也有布衣百姓,堆在顶层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我注意到死孩子的怀里紧紧抱着一把青铜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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