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大扑通跪倒在娘亲脚下，抱着她的腿，连声哀求：

“娘亲，娘亲，孩儿错咧，孩儿错咧！”

“小西子说的对着呢！给娘亲鼓一把劲，咱把口粮赶紧收拾收拾，你就去城里找你妹夫刚涛，想法子把你阿爷救出来！老头子可是为了保护你们才被抓走的！”

娘儿三个将家里重要的东西收拾收拾，套上牛车，拉到了西山脚下的新院子一一安顿。

立在盐坊窑洞前头，郑老大突然想起妹夫问他的话。他找了个铁锹，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留下的那口盐灶铲了个干干净净。

他像一头刚耕了一晌田的犟驴子，灰头土脸，喘着粗气：

“都怨我，怎么就没听妹夫的话哩！要是早把这祸端拆喽，也许就不会有这灾祸！”

他转过脸，朝自己的脸上狠狠抽了几巴掌。他哪里知道，即使盐灶铲了，也会有人来找到把柄。

小西子在南山学堂自己的窑洞里煮了饼，三个人挣扎着吃上几口。

“小西子，你二哥哩？”

“二哥一大早就去县里寻刚大哥了。”

“我看刚涛在县里混得不错，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娘亲叹一口气，双手合十，道：

“你阿爷一辈子都没做亏心事，阿弥陀佛，大慈大悲的佛菩萨，你可要保佑老头子他平安无事！”

“阿爷的脚伤还没痊愈哩！我担心这么一折腾，就好不了咧！”

娘儿们几个刚说着，王麻子就骑着个毛驴来了。

“亲家母，今儿个一早，就听说亲家被抓走。我心里真过意不去，这不赶紧过来瞧瞧，看能帮上点啥忙吧？”

“你是——”

大娘还没见过这位亲家呢，她根本就不认识他。老大脸噗哧一红，吞吞吐吐赶忙介绍：

“娘亲，他是——他是巧儿她爷。”

大娘先是一愣，等明白过来便数落了老大一句：

“什么巧儿她爷，——那不是你岳丈吗？”

“有啥哩，这女娃还没过门，娃叫不出口嘛。亲家母，事已至此，你啊就想开点，该吃吃该喝喝，别把自己给撂倒喽！你得给娃娃们鼓个劲，先把这一大家子的天给撑住！”

“亲家说的对着哩！小西子，快给你姨父煮碗茶吃。远路上来，也跟着我们遭这个罪。”

“哎，亲家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大，眼下咱得先想办法见到你阿爷的人，你说是吧？”

“老二去县里找我妹夫去了，就看他有没有法子？”

“嗯，我看咱也去找，见了你阿爷我还有重要的事儿要商量哩！”

话说江涛出了大牢，将老二安顿到衙门客房暂且休息，自己匆匆忙忙找到了胡大人。

他跪倒在地，将郑老伯被官差押解到金城大牢的事详详细细向刺史大人陈述了一遍。胡大人命他起来说话，他没有起来。

“煮盐的事，都是我江涛做的。犯了王法的是我，这会子蹲大牢的也应该是我呀！求大人出面，让上头放了郑老伯，我江涛对大人感激不尽！”

胡大人站起来，背抄着手，捋着小胡子，嘴角微微一笑，道：

“刚公子，你可是本官的得力助手，你说我会让你进去吗？再说，盐铁转运使虽然缉拿了人，可终究还不是关押在咱州县的大牢？既然有人举报，人家抓住了小辫子，就让把人抓起来，蹲上几日大牢。等案子审完，他们会送到本官这里，到时候还不好办吗？”

“大人是说我岳丈他性命无忧？”

“呵呵，证据不足，还能判人死罪？”

“在下刚从大牢出来，人被关在内牢，背上的杖伤还不轻呢！本来他的脚伤还没有痊愈，我怕老人家撑不住啊！”

“还有这等事？本官过问过问这个司法曹参军便知。三弟，起来吧！”

“在下谢大人不杀之恩！”

江涛这才起身。

“我的首席匠作官，这事你不要过于担心。过两日，工部就要派人前来我大兰州现场勘查，初步商讨旧城修缮、城门扩建等事宜。到时候你可不能缺席！”

“大人放心，我江涛不是忘恩负义之徒，定当尽心竭力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走出刺史大人的衙斋，江涛心里轻松了不少。

好些天没回家了，他想回去看看允儿和小东子。

门开了，江涛万万没想到的是大哥和他岳丈王麻子站在院子里。

“大哥，王大伯，你们来了？”

“嗯，阿爷的下落打听清楚了么？”

老大赶紧问妹夫。

“打听清楚了，在金城大牢里蹲着呢！唉，真是一帮混账王八蛋！”

江涛长叹一口气，径直走进屋里。

允儿在墙角抹着眼泪，抽噎着。小东子像个小大人在一旁边安慰着她，给她沾着眼泪。

“姐姐不敢哭了，哭坏了身子咋办呢！刚大哥会有法子的，瞧，他这不已经回来了！”

允儿一抬头，只见晒得黑乎乎的江涛。她猛地扑了过来，紧紧抱住江涛的腿，瘫倒在地上，杀猪一般嚎啕大哭。

江涛生怕她这么折腾动了胎气，赶紧同小东子将她抱到床榻上。

小东子很聪明，一转身就开溜了，还对门口的大哥说先别进去。

允儿见屋里没别人，便抬起头向江涛求助。江涛见她眼泪汪汪瞅着自己，眼里除了泪水，就是绝望：

“刚大哥，求求你，救救阿爷，允儿求你咧！救不出阿爷，允儿也就不活了！”

江涛一把搂住她，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安慰着她。她把脸藏在他胸脯里，蜷缩，抽搐，啜泣，战栗。她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等着他给出答案。

“允儿，刚大哥对不住你！不过你放心，阿爷他没事的！我和二哥去大牢看过他了。刚才听胡大人说，这案子最终要送到他手里，不会有事的！你别太伤心，哭坏了身子咋办？”

“嗯。”

允儿在他怀里点着头，把他抱得紧紧的，勒得他快要窒息。

“当当当”，有人敲门了。一开门，原来是胡太太。她瞧了瞧允儿，又看了看江涛：

“刚夫人这是怎么了？她没事吧？我刚才听她哭，以为有啥事儿，赶紧过来瞧瞧！”

“哦，没事，太太。谢谢您！”

江涛本来不想让胡太太知道这事。

“太太，求您救救我阿爷，他被关到大老里了，他脚上的伤都还没痊愈哩！”

“宝贝别哭，小心惊吓了肚子里的孩子！这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姐姐帮你，昂！”

胡太太拉住允儿的手，放在自己白皙细嫩的手里，摩挲着。她的红指甲足有三四寸长。江涛突然觉得抓着允儿手的是一只千年狐妖。

胡太太说话声调不高不低，语速不快不慢，停顿恰到好处，神情泰然，动作自然，独具亲和力。江涛都觉得听着舒坦，允儿自然就听了她的话，愿意向她倾诉一切。

“还有这等事？妹妹你放心好了，今儿个等你胡大哥回来，我给他说说！”

听了胡太太这话，江涛心里更加有把握了。

他走到院子里，王麻子赶紧问：

“刚涛，你岳丈现在关在啥地方？我和你大哥想看看他老人家去！”

“让您费心了，王大伯。岳丈大人被关在金城大牢里呢，今儿个探监的时间过了，明早我带您一块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