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涛到村里借来了九辆牛车，顺便连赶牛车的后生一并说好了，再加上自家的一辆，正好十辆。寓意十全十美，他想让大哥体体面面将大嫂娶进门。

郑老大激动得彻夜未合眼，他眼前一会儿是包着红盖头穿着卷头绣鞋的新娘子巧儿，一会儿又是蹲在大牢里唉声叹气的阿爷。

郑老大的新房子建在西山脚下，地势高，几乎可以俯瞰全村。谁家的鸡在叫，犬在吠，娃娃在哭闹，也都听得分外清晰。

终于鸡叫一遍，二遍，三遍了。东边的天现出了铁青色，晨风凉嗖嗖地，从门缝里往进挤，屋子里明显有了早晨的气息。

老大一骨碌翻起身，叫醒老二和妹夫。

十辆牛车，牛头上系着红丝绸挽成的大红花，十个攒劲后生赶着，浩浩荡荡驶向花儿岔。

花儿岔人前几日就听说王麻子要将女儿送人了，有人认为他这是深明大义积阴德的事，也有人认为他不遵礼法纯属胡闹，这些人闲得蛋疼背地里天天嚼人家舌根。

十辆牛车排成长队停在王麻子家门口的巷子里，甚是壮观。街坊邻居都围着看热闹，其实有人是来看笑话的。

郑老大身材高大，本来就相貌不赖，今日这一身大红正宗唐装一上身，愈加显得相貌堂堂。

“这攒劲后生就是巧儿女婿吧！”

“王麻子满脸麻子，没承想养了个能干女娃，还找了个攒劲女婿哩！”

“身长八尺，说的大概就是这后生吧！”

在一片赞叹声里，新郎官一脚跨进了新娘子家的门槛。

王麻子老两口穿着新衣服坐在炕头，巧儿守在隔壁闺房里不肯出来。郑老大礼礼心心向岳父岳母敬了酒，磕了头，将两套新衣服双手呈给二老。

王麻子平静地说一声，人在隔壁，你们领走吧。

郑老大像个矫健的豹子一般闯入巧儿的闺阁，江涛和老二紧随其后。

巧儿穿着绿丝绸上衣，红缎子下裙，脚蹬天蓝色卷头锦鞋，藏在在红盖头下面哭哭啼啼。

郑老大一个公主抱，任她手抓脚蹬也不松手。蹬蹬蹬几步跨出院子，将她放到了前面一辆搭了彩棚子的牛车。江涛和老二每人扛了一大包嫁妆，放在了后面的牛车上。

老大问江涛，咱就这么走吗？

江涛示意郑老大，你脸蛋咋流血了？

郑老大用手一摸脸，原来是被媳妇抓破了。他冲大伙憨憨一笑，一蹦子跳上牛车，挥一挥鞭子。

“哞——”

老黄牛尾巴一甩，奋起四蹄，车子轱辘嘎吱嘎吱转了起来。

在众人的欢笑声里，郑老大娶回了婆姨王巧儿。

一大早，刺史大人就将江涛叫到了西花厅。

“三弟，过几日呐，工部侍郎将身率几位匠作少监莅临兰州，勘察核实金城的现有建筑情况，同本州相关部门共同商讨城池的扩建、修缮事宜。”

刺史胡大人捋着小胡子，两只小眼睛紧盯着江涛，郑重地说：

“此事事关重大啊！干好了，你我还有可能名垂千古；可如若干砸了，那可就成了历史罪人，遗臭万年啦！”

江涛点点头：

“在下明白。怎么干，还请大人明示！”

“嗯，据可靠消息，工部司目前初步草拟了两套方案。第一套方案是另行选址重建州城，州县分离。还有一套方案是在现有金城县城池基础上加固城防、重修城门、扩建衙门，州县合署办公。”

“那胡大人您倾向于哪套方案呢？”

“本官看来，两套方案各有利弊。金城原属隋郡，扼守黄河要津，地处茶马道节点，‌​‍‍​军‎‌‍‎事­‌­‎​、商业价值不可低估，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可问题是年久失修，城防设施基本废弛，加之城小地窄，扩建严重受制啊！”

“大人，那重新选址，新建州城，有没有比这更好的位置呢？”

“本官带州里风水先生看过了好几处，都不如金城所在呐。说实话，不要说是风水先生，就是本官瞅瞅，都觉得不如金城县的位置好！可金城县实在太小，如若新建州城，天高地阔，就不会再纠结于旧城方寸之间啦！”

“大人，既然情况是这样，依在下之鄙见，咱先不要贸然决定。待在下现场考察做足功课，听听工部司的说法，再做决定不迟啊！”

“嗯，看来英雄之见略同！三弟不愧是本官最信赖的首席匠作！不过在工部司来人之前，咱州里得心中有底！”

刺史大人拍一拍他的肩膀，道：

“来人，让程参军马上见我！”

“是，大人。”

不到一刻的工夫，程参军来了。

程参军个头不高，长得圆咕隆咚，分量可不轻，大老远就能听到他脚后跟踩到地上的腾腾声。一脸鸡皮疙瘩，肤色黑红，活像是晒干了的橘子皮。瞧了一眼这人，江涛心里仿佛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下官程城面见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免礼，程大人。眼前这位公子你可曾见过？”

“呃——，见过，见过！下官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个木作！”

“算你有眼力，他呀，就是主持打造黄河大筒车的刚木匠！不过，刚木匠可不只是个平庸的匠作，他目前还是本官的首席匠作兼农牧顾问，虽然官衔品级没你高，可你得听他的！”

“下官明白，下官有眼无珠。”

“哎，什么有眼无珠？你有眼有珠！本官叫你来，不是要听你说得多悦耳，而是要你实实在在做件事。从今日起，你就带领手下人等，好好配合刚公子勘察测量这金城尺寸。三日之内，务必绘制出详实的布局图来！”

“啊？三日之内？大人能不能再宽限几日呢？”

“宽限？我宽限，工部司给我宽限吗？我的程大人，三日之后，侍郎大人会亲自来的！”

“大人恕罪，下官夜以继日，也要保证三日之后完成任务！”

“如此甚好！刚公子，你明白本官的意思了吗？”

“明白，大人。”

“好！事不宜迟，你们即刻行动吧！”

二人退出，相互扮了个鬼脸。程参军忧心忡忡地问江涛：

“刚公子，这不是明摆着要人命吗？如此巨大的工作量，我们三日能完成吗？”

“没问题，程大人，赶快把你的人马集合到城楼上。噢，不要忘了带上工具，云梯、罗盘、木工尺、竹竿子，还有纸和笔。”

程大人腾腾腾跑去召集人马了，江涛一个人漫步到了门楼。

这还是他第一次登上金城门楼呢！

城楼上立着三五个哨兵，他们无精打采，一副懒洋洋的神情。瞟了一眼江涛的装束，知道是衙门里的，问也没问一声。

江涛想，幸亏这是大唐开元盛世，大唐还真把金城没当边城。可金城作为黄河重镇，踞守要津，其长远的战略意义大唐王朝总不该忘了吧！不管怎样，这样的城防，未必太玄乎！

晨风嗖嗖，开市的鼓声从城里远远传来。

“真爽快！”

江涛伸展胳膊，任凭晨风钻过他的胳肢窝，挠得痒痒的，舒服极了！想想这些天，忙忙碌碌，浑浑噩噩，自己都差点忘了这是在大唐。

看着这城里城外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想想苦苦挣扎的亲人们，心里竟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