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跪下，给你岳丈大人磕三个响头？！”

郑老大扑通跪倒在王麻子面前，梆梆梆梆一连磕了不知多少个响头。王麻子道：

“好咧好咧，快起来！”

“我看这事不能这么仓促，明儿个暂时把媳妇接来帮帮忙倒不是不可以，可就这么娶个儿媳妇，我老郑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再说，十里八乡的乡亲们会怎么说？还不说我郑家不讲礼数嘛！”

“老大，别听你阿爷的，按我说的办就是！”

王麻子给女婿吩咐完，又对亲家说掏心窝子的话：

“我晓得，亲家老两口都是实诚人，我王麻子也有自己做人的原则。今儿个亲家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再说咧，我也帮不上啥大忙。你如若还瞧得起亲家，就按我说的办吧！”

老伯感动得不得了，口口声声说祖上积了阴德，咋就遇到这么个开明的亲家。可眼前自己身陷囹圄，吉凶未卜，他长叹一口气：

“等我出了这狼穴虎口，爷给老大老二一块补办婚宴，办得热热闹闹！”

金城大牢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大的探监阵容！胡太太摆了摆手，典狱长屁颠屁颠跑过来。

“你是管这大牢的头儿吧？不管郑忠良犯了啥罪，你都给姑奶奶听仔细喽！好吃的好喝的伺候着这位爷，隔三差五让郎中过来给他瞧瞧身子，看能不能保住你这颗猪脑袋！”

典狱长赶忙摸摸自己的脑袋瓜，磕头作揖，忙不迭应诺。

“太太，还是允儿给阿爷送饭吧，别让他拦着我就是。”

允儿坚持要亲自给阿爷送饭，胡太太就没有说什么。

等大伙都走出去，江涛又折了回来。他叮嘱岳丈大人安心待着，千万千万不要承认煮了盐去卖或者往胡大人那里交，等县衙审完案子报到州里，证据不足自然就会放人。

岳丈大人点点头表示全都明白，让女婿赶紧回去。

江涛不放心他背上的杖伤，揭起囚衫仔仔细细瞧了瞧。显然有人早已清洗干净，上了药。

他这才放心地离开了。允儿将一疙瘩金锭塞到江涛手里：

“刚大哥，让小东子留下陪我去大牢给阿爷送饭。你呀，想个法子把大哥带到东市，给他和大嫂买上一套像样的衣裳吧！”

“允儿，送饭可以，你可千万要小心自己的身子！大哥娶媳妇的事，就全包在我身上得了！”

江涛把胡太太、允儿还有小东子护送回德化坊，顺便向胡大人告了两日假。便领着几人去逛一圈东市，给双方老人和新郎新娘各买上一套像样的衣裳，回南山岔准备迎娶巧儿嫂子。

江涛想起自己个允儿结婚的热闹场景，觉得大哥和巧儿嫂子太委屈。他提出多装饰几辆牛车，风风光光把大嫂接回家。可王麻子死活不同意，他说郑家这是在非常时期，他的乖女出嫁他说了算。

不过把毛驴驮改成牛车载，王麻子倒默认了。

曾经热热闹闹，承载着南山岔人希望的西山盐坊，如今只剩下七眼破窑洞，就像是土狼在郑老伯脚上咬出的牙眼，成了郑家人心中的伤痛。

郑老大的新居，高高屹立在前头，使这些窑洞更不易被人察觉。

而南山学堂的四眼窑洞依旧充满生机。两眼是韩松山先生主持的东皋里乡学分部，书声琅琅；剩下的两眼是郑老二与小西子的窝，收拾得干干净净。

“老头子，你啥时候才能回来，这家里头的活计都堆成山咧？”

这几日大娘的头发白了不少，她一边干活，一边自言自语：

“万一官家不放你回来咋办？咋办哩，认命嘛！只要你的脚伤痊咧，饭里不缺盐，冬日里不受冻，我这边就念阿弥陀佛给菩萨烧高香咧！”

小西子已经听惯了大娘的唠叨，这边大娘一不说话，那边她就觉得不对劲。

“二哥，刚大哥，可把你们等回来了！”

“回来咧！娘亲，咱家有喜事了！”

“喜事？是他们把你阿爷放咧？老头子人哩？”

听到“有喜事”仨字，大娘喜出望外，她满以为老头子平安归来了。

“不是，娘，大哥明儿个就要娶巧儿嫂子！”

“啊？简直是胡闹！你阿爷还在大牢里，他咋早不娶，晚不娶，这会子要娶媳妇哩？哪还像个话？”

昨日王麻子来，并没有先向她提起这件事，她当然不晓得这究竟是咋回事。看亲家母被气得一憋一憋的，王麻子赶忙来说话：

“亲家母，这事儿是我出的主意，你可千万别怪娃娃！昨儿个在大牢里我和亲家说妥了这事，叫老大拉上毛驴子，把她驮过来就是，没必要搞那么大排场，老头也同意。我说嘛，巧儿早已是你们郑家的一口人了，迟过门早过门还不一样，更何况婆家出了这事，她早就该过来帮着婆婆做活了！”

“哎呦，我说亲家，这么仓促可使不得！孩子的终身大事，等老头子出来准备准备，咱好好操办操办！这我心里过不去，咋能对得起亲家一家哩？”

“这有啥哩！咱把她娃拉扯这么大，就不该给咱分分忧解解难？等过了门，亲家母可别惯着她，我这乖女做饭做针线干家里琐碎活没嘛达，该让她做就让做！”

这么好的亲家哪里碰得到，这么好的儿媳妇子哪里寻去？大娘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让亲家吃茶。

小西子听说大哥要娶巧儿嫂子进门，家里又要添一口人丁，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可高兴归高兴，她一想到自己和二哥的事，就跑到墙角抹眼泪。

“小西子刚刚还在眼皮底下，这一转眼不知跑哪儿去咧？”

大娘一会儿瞅不见小西子，就急了。老二赶忙四下里去找，才发现她躲在墙角偷偷抹眼泪。

“西子妹妹，明儿个是大哥嫂子大喜的日子，你咋哭了哩？”

小西子看也不看二哥一眼，依旧眼泪汪汪。

老二看出了她的心事。其实王麻子同阿爷说大哥大嫂事的那会子，他也在想自己的终身大事。

小西子早就是自己的人了，结婚是迟早的事，可眼下办实在不妥。老爷子还在大牢里受苦受难，哪有这时候儿子办喜事的道理？这不是给家里添乱吗？成何体统？

不过大哥的事，另当别论。

“小西子，听二哥的话，等阿爷从大牢出来，咱再挑个好日子，红红火火办咱俩的事！”

“二哥，小西子有这么傻吗？你讲的道理我咋不懂呢？只是，只是人家这会子心里难受，想哭嘛！”

“哎，小西子，抬起头让二哥瞧，你鼻子咋没咧！”

“你坏！”

小西子破涕为笑，追着二哥进了院子。

虽然说不摆宴席，不招待客人，但不管怎么说，这是要添个人丁！咋能不准备准备呢？

打发走了王麻子，一家人里里外外来了个卫生大扫除，重点是布置了新房，做了些饧果。

大娘从箱子里拿出一床红艳艳的缎子被，说她早就给两个后生准备好了。

“瞧，这还有一床哩，是给老二和小西子准备的！”

小西子羞得双手捂住了脸，可他那双毛茸茸的大眼睛在指头缝扑棱棱地闪，早就想看清那床大红被上有没有鸳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