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20-01-06 09:18:25
打机井 (下)
到1960年代末,外村有了打机井的机器。机器打机井,据说能打180多米深;井眼粗,可以下四十厘米的水泥管子,可供四、五寸水泵抽水,浇地快多了。
南刘庄从二十里外的肃宁县某村,托人请来用机器打机井的班子,开始在地里打这深水机井。班子是请来的,虽说也要照样付钱,但还是要好好招待。在村里找了闲置的民房,供打井的人住宿,找厨子专门为他们做饭,顿顿白面,隔三差五,村干部还要陪着喝顿酒。比社员家里来了亲戚招待得还好。
村里自己的打井木架子自然就停了下来,原来的人全部到机器打井那里帮忙。这些平日蹬大轮、抬木拐的手工打井人,看着人家操作机器,同样是在地上钻窟窿,人家就潇洒多了,轻松多了,效率也快多了,自是眼热的很,一边打下手干活,心思却在研究这巨大的铁家伙。
只七八天功夫,一口机井就打好了。本来打算再打两眼,但打井班子却被叫走了。据说他们那个公社的书记说了话,打机井是政治任务,要先给他们本公社打,外地的要等等再说。
打井的机器走了,留下的机井喷着粗大的水柱。
原来的打井木架子虽然仍竖在地里,人们再使用它却没有了原来的热情。一步一步慢慢蹬着大轮,却仍在议论着机器打井的细节,这机器虽然便利,原理并不复杂,结构也看得明白,也就是一绞盘,加上拉动铁锥作冲击运动的曲轴而已,应该比木架子还容易操作。最后这打井的班长便找到支部书记,建议也弄机器打井的事情。买机器不大可能,村里没有钱,就是有钱这东西也不容易买到,于是便商量自己制作。正在使用的木架子也是自己制作的,有了这经验,再找公社的农机修理站、县里的大修厂帮帮忙,材料尽量用旧的,花钱也不会很多,弄台打井机器应该是可行的。班长跟支部书记竟想到了一块,这事很容易就定了下来。村里人虽然对过去的大跃进深恶痛绝,但敢想敢干的思想却留在在了人们的头脑之中。
在原来打井班子里抽出两个心灵手巧的年轻人,跟班长一起,叫上公社农机站的师傅,到肃宁县量机器的尺寸、画图,跑本县的大修厂找材料,定做零件。几个月的功夫,一台绝无仅有的打井机器竟然做成了。竖立的铁塔换作一根粗松木,上面装定滑轮,下面安铁轴,做机器骨架的工字钢、三尺大的飞轮都是用的旧货,买来一台十五千瓦的旧电机作动力。逐项齐备,新机器便在地里开始试车。虽然少不了有故障出现,但随时修理,及时改进,毕竟机器能用了。
打机井用上了自己的机器,人员是从原来的打井班子里挑选出来的,都是头脑灵活,手脚麻利之人,其他人则回了自己的生产队。使用自己设计制作的机器,对每个零件,每处结构都了如指掌,很快就操作自如。握惯了锄把的手,如今握了机器的操纵杆,看着巨大的铁锥乖乖的提起,乖乖的放下,脚下的地皮在机器冲击下微微颤动,一股豪兴便油然而生。
机井的井口粗了,要使用直径一尺二寸的水泥管子,是从外地买回来的。在井眼里下水泥管子比下原来的木管要艰巨的多,是一项不小的工程,需要几十号人忙活一天,中间不能停顿,还需处处小心,稍有不慎便容易出事故。
打井班只有六七个人,下管需要临时抽调人手。全体大队干部、电工、机手、赤脚医生,还有青年团、民兵连的骨干统统集中起来,支部书记亲自指挥。那气氛犹如一场战斗。
前一天开始准备,从外村借来三台人工绞车,几条钢丝绳。三台绞车分三个方向,分别固定在井眼的几十米开外,每台绞车都绕上钢丝绳;从井架子上卸下铁锥,下管时打井机器要作吊车使用;把一部分水泥管子外面包上树棕。水泥管每节高一米,几十斤重,按用途分两种,一种透水的管子下在沙层处,要裹上树棕防止沙子进入管内,不是沙层的地方用不透水的实管,只支撑井壁。为了加快下管进度,每三节管子事先用竹蔑子、铁丝捆扎连接在一起。
这天一早,人们就齐集打井下管的地方,支部书记为众人分工。打井班子的几个人在井眼处负责技术活,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负责运水泥管子,妇女、老弱推绞车,每台绞车四五个人,如此等等。
把三根钢丝绳头锁定在最底层的一截管子上,之后将管子带着钢丝绳放入井眼,在上面再接续固定水泥管子。先是用打井机器改作的吊车,把已经连接在一起的三节水泥管吊起来,稳稳放在下面的管口,对正;有人拿四根竹蔑子敷在四周,再有人拿一截八号铁丝箍住,另一人手持长把铁钳,夹住两个铁丝头,一拧、一撬、再一拧,与此同时,箍铁丝者腾出手来,用锤头轻敲铁丝四周,使之与管壁吻合;至此,一道粗铁丝就紧紧的捆在管子上。这样的人手组合有两组,同时操作,在接口上下各扎一道铁丝。用时也就是几分钟,麻利之极。管子上下连接固定好了,支部书记高喊一声,三台绞车同时慢慢下放钢丝绳,水泥管子慢慢进入井眼。上口距地面半米处停住,再接管,再捆扎,如此重复。
太阳老高了,村里送来早饭,是炸油条、绿豆汤。人们轮换着吃饭,下管不能停;推绞车的不用轮换,一手掐着油条吃,一边用肚子顶着推杆。
推绞车者不需技术,却要力气,更需耐心。尤其是下管到后半部分,钢丝绳已经负担起几十节水泥管的重量,必须用力固定住绞盘,待到下放时,更需用力顶住推杆,慢慢后退,听书记口令,及时调节脚步。三台绞车下放速度必须一致,不然井中的管子就会倾斜。尤其到中午,太阳晒得昏昏欲睡,也不敢丝毫马虎,若手中推杆一松,后果不堪设想。
运送管子者最费力气,两个人一组,用长杠子穿了一二百斤重的三节管子,从几十米外抬到井口处。井口处管子多了,则可以坐下休息一会儿。井口的管子用完了,几个人还在打盹,支部书记高声斥骂,几个人便赶紧运送。所有人也便同时振作起来。
两个电工负责截断铁丝。八号铁丝有黄豆粗细,盘成一大盘,一人手拿一截量好尺寸的铁丝作样尺,比在整盘铁丝头上,站在对面的另一人,右手持老虎钳子,紧靠样尺一头,夹住铁丝,左手握住铁丝一头,右手用力剪的同时,左手弯折铁丝,第一人则配合其动作,将手中铁丝扬起,咔的一声,铁丝应声而断。两人配合默契,节奏整齐,动作极是潇洒。
如果不出意外,到午后十分,管子便可下完。这时连为一体的水泥管子已到井底,钢丝绳不再受力。拉动一根随管子下放的细绳,抽下销子,三根钢丝绳便脱离管子,众人轮班推动绞车,把钢丝绳绞上来。此时绞车异常轻松,只需一两个人便可飞快的推动。
留下一两个人看守现场,其余人回村吃饭。专门为下管成立的临时伙房,已经蒸熟了白面猪肉馅包子,装满一个大笸箩,上面盖着白布,又累又饿的人们连手都顾不得洗,上前左手拿一个右手拿一个,足足饱餐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