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耽搁,想再撤退出河谷却是来不及了。暴怒的百姓们终于如猛烈的潮水一样拍卷过来。砍刀、斧子、锄头与手持利刃的甲兵对抗丝毫部落下风!
终归是人多占据了绝对优势,杀红眼的百姓们从四面八方冲杀过来,鞑子甲兵毫无还手之力。最先倒霉的便是站在最边缘的甲兵,即便个人再勇武,终究双全难敌四手,各式武器招呼上去,立时便被砸到在地,血肉模糊。
然后便是一场没有任何战术阵型,没有任何指挥套路的混战,鞑子甲兵们开始还能凭着利器招架几下,但随着混战的展开,连钢刀都劈卷了刃,刚刚格开一把锄头,一柄斧子就已经没有任何征兆的砍在身上……
一个时辰之后,太阳彻底没入远处的地平线,北风卷过,雪片又呼呼啦啦的随之落了下来。暴怒的百姓们终于平静下来,河谷中血流成河,但终究是再没一个鞑子能够活着站在此间。
近千鞑子被悉数砍杀而死,全军覆没,同样百姓们杀敌一千亦自损二千,甚至有可能更多,每具鞑子尸体旁边都至少躺着一具或是两具百姓尸体。
曾敢在这场暴动式的战斗中活了下来,此战他亲手毙掉了两个鞑子,殷虹的鲜血染透了他的单衣,他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双手还在不停的颤抖。大胜之后,没有意料中的欢呼,也没有全歼鞑子的喜悦。
战场之上,竟然断续传开了哽咽与哭泣。
李信将曾敢叫到身边,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谁知曾敢却大摇其头。“万万不可,将军若是离开,这数万百姓岂不是刚脱离虎口,又要堕入狼窝吗?”
数万百姓集中在一起目标过于巨大,今日全歼鞑子固然有巧合的成分,也因了这些人都是二鞑子士气不壮,而此前的行动又扰乱了他们的军心。倘若有鞑子闻讯赶来,这么多的老弱病残聚集在一起,简直就是一群活动的靶子任人砍杀。
见李信没说话,他又进一步说道:“李将军,今日百姓们的勇武大伙都历历在目,何不将这些人收编成军,抗击鞑子!”
曾敢的想法是好的,但百姓毕竟不是统一招募训练的军队,匆忙的啸聚一起不过是乌合之众,最终与鞑子遇上,也是徒增伤亡。
“曾兄弟,百姓们毕竟是凭借一时热血才全歼了这些鞑子,你看看这些鞑子尸首之侧,究竟有多少大明百姓?”
曾敢默然,百姓死伤数倍于鞑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们占据人数与士气的优势才打成如此惨胜的一个局面,如果遇到真鞑子能否取胜还真有可能是个未知数。
李信则趁热打铁:“百姓们自由了,便应马上远离战场,除了军卒们的必须补充物资,其余财货你们尽可取之。”
鞑子抢掠的财货之中的确有不少棉衣,这倒省了他不少麻烦。
“必须连夜就走,不能耽搁,向西南方而去,鞑子兵锋应该还没抵达那里。曾敢,你要领着百姓们翻过太行山去山西。山西地势复杂,鞑子断不会去的。只有到了那里,才算真正安全了。你可明白?”
曾敢一双眸子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直到李信问他,才反应过来。
“将军当真不打算收编这些百姓抗击鞑子?”
李信叹道:“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收编了他们就等于害了他们。”
说罢,李信又一指三五一群围坐在火堆旁的人们,孩子在轻声的啜泣,老人们在唉声叹气,有受伤的青壮在痛苦的**。
“他们需要保护,如果我把青壮都带走,这些人该如何处置?曾敢,你要知道,杀鞑子不是我辈的目的,让百姓衣食无忧才是我们的终极目标。”曾敢又一次默然。
李信从曾敢眸子中读出了某些让他不安的内容,但也只是一闪而逝,因为曾敢很快就不再坚持,答应李信带着百姓们去山西。
高阳军众人收集到足够的棉衣和粮食后决定立即向东推进,去河间府,那里有大明朝廷囤积的粮仓,多尔衮必然会从此处调粮,李信决定去那里,伺机再给鞑子狠狠一击。
一旦决定了要走,李信片刻也不耽搁,立即便着手命张石头去搜集所需要的物资,清点出足够武装左右两队的棉衣,与供给所有人七天的口粮。
与此同时,百姓们亦清点细软,搜集一切所需之物,但很快便有人因为争抢而闹将起来,曾敢徒劳的喊着,却没有半点用处,百姓们哪里还有半点同仇敌忾的样子,连争抢一件衣服都要打的面红耳赤。李信看了大感头疼,如果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别说一个时辰之内出发,恐怕一天一夜也走不出这河谷。
鞑子运送财货的大车足有上百辆,独轮车则不计其数,李信突然觉得让百姓们分了这些东西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事已至此,后悔又有何用。正思虑间,突然一声惨叫刺破了河谷的黑夜。
“杀人了,杀人了!”
百姓们经过此前一战见了血,绝大多数人身上都带了戾气,因为争抢财货闹出人命也不奇怪。李信轻叹一声,回望一眼,却见麾下骑兵左队黑沉沉的立于原地,陆九就在他身后,冷眼旁观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陆九,别看热闹了,将百姓们轰走,多余的物资全部烧掉。”
陆九不屑的道:“十三哥管他们作甚,咱们在此地耽搁的时间太久,该撤了!”他虽然嘴硬,但身体却已经行动起来,一催战马率先冲了过去,左队骑手们则紧随其后,也跟了过去。
陆九的处置方法极为简单,一刀结果了那因为抢夺财产而伤人性命的家伙,然后命骑兵将围观的人群驱离。最后一声呼哨,所有左队的骑手们便瞬间分散开来,开始放火。
百姓们被陆九霸道的行径惊的敢怒不敢言,本来还在苦劝人们不要为财货伤了和气的曾敢满面怒容的来找李信。
“李将军是如何约束部下的?杀人防火岂非强盗行径?”
陆九正跟在他身后,低低冷笑。
“你这书呆子恐怕还不知道吧,咱当兵之前就是名震保定府的马贼,如果不像强盗那还像什么?”
随即又是一阵怪笑,看的曾敢直皱眉头。
陆九长的高大粗犷,身上的确有很重的江湖气息,曾敢丝毫不怀疑这厮曾经做过马贼,但看那李将军还算有礼有节,当是朝廷的武官,总该要站出来说一句话吧。于是他又冲李信道:
“李将军,看你的好部下,还是不是大明的军官了?滥杀百姓,火烧财货,难道你就不怕朝廷治你个纵兵扰民之罪吗?”
话说的极不客气,李信虽未在意,但陆九却不干了。
“书呆子,你还有件事不知道吧?俺十三哥,对,就是你口中的李将军,俺做马贼那阵就是俺的头领。如今,朝廷狗官陷害俺十三哥,俺们这就要反出大明朝,回太行山逍遥快活去呢。”
曾敢倒吸一口冷气,上下打量了几眼李信,原来这厮也是招安的马贼,自己猪油蒙了心么,竟与强盗理论。与陆九所料恰恰相反,他在曾敢眼里看到的不是惊恐与畏惧,而是一种深深的不屑与鄙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