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清楚,在当时情况下,凭日益孱弱的基地航空部队绝对无法取得作战地区的制空权,第一游击部队突入登陆场的作战势必凶险万分。行动能否取得成功,完全取决于小泽机动部队和志摩第二游击部队—这支部队后来转入南方的突击作战—能否将美军主力舰队引开到尽可能远的位置上。除却航空威胁之外,穿梭于菲律宾群岛众多狭窄水域之间的第一游击部队极易遭到美军潜艇的伏击。即使第一游击部队吉星高照,幸运突入登陆场,在完成炮击运输船或滩头的任务之后,它们又如何去应对清醒过来的美军主力舰队?也就是说,本次栗田舰队执行的是一次“九死一生”的“特攻行动”。后来的战斗进程表明,没有哈尔西的“密切配合”,日军突入行动断不可能取得成功。但这个问题小柳没问,他知道问了也没人能够回答,第二游击部队的最终结果只有一个字:死!
次日,回到林加锚地的小柳向司令官汇报了会议的详细情况,同时发牢骚说:“我们现在此处拼死拼活地训练,就是为了和美军主力舰队决一死战。然而大本营却要我们去打什么运输船,弟兄们每天累死累活地训练,图的是啥?”一向沉默寡言的栗田理解参谋长的心情,只见他沉吟半晌,最后仰天长叹道:“如此看来,联合舰队司令部是在给我们寻找一个最后的坟场。但我总是希望,我们能够死得更加堂堂正正一些。”
行武之人栗田中将其实出生于一个文人世家。他爷爷著名汉学家、历史学家栗田宽博士是东京大学的教授,父亲栗田勤也是有名的汉学家,汉文纪传体《大日本史》的主要编写者之一。栗田为人沉默,给人一种饱经风霜的感觉。他的一生都在和大海打交道,曾经担任过舰长的驱逐舰就多达11艘,几乎很少在岸上从事其它管理工作。唯一一段陆上经历是到海军鱼雷学校研究先进的鱼雷战术。据说在整个大战期间,栗田只有两个星期不在海上。他最先指挥巡洋舰队,接着指挥战列舰队,最后是更大规模的第二舰队。海战已经进入由空中力量决定胜负的时代,栗田显然选择了一条错误的荣耀之路。
从发出的感慨来看,栗田真正领会了丰田司令官“置之死地而不生”的深刻含义。但不是每一名军官都有他这样的觉悟。果不其然,在旗舰“爱宕”号上召开的作战会议上,听完作战参谋大谷中佐的介绍,各战队司令官、参谋长及舰长们群情激愤,蹦得最高的是第一战队司令官宇垣缠中将和“武藏”号舰长猪口敏平大佐—他是海军首屈一指的炮术专家,10月15日出征前夕晋升少将。大家强烈要求立即致电东京,要求变更作战计划。一些年轻军官甚至留下了伤心的眼泪,“难道我们辛辛苦苦进行训练,就是为了去打几艘破运输船吗?”“这简直是对大日本帝国军人的侮辱!”会场一时炸开了锅。
栗田一脸无奈地看着手下的军官们,他当然知道这种攻击运输船的突入作战一向由驱逐舰担纲,日本海军史上还从来没有过主力战列舰执行这种作战的例子。这么多天以来,官兵们也一直在进行炮击战及舰队水面机动的训练,从未进行过突入作战练习。但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栗田缓缓站起,以一种祈求的口吻告诉与会众人:
“诸君,请听我一言。联合舰队的现状大家都非常清楚,我们已经无力和美军舰队决斗,也无法取得制空权和制海权。中国诗人杜甫有句诗叫‘国破山河在’,但我们决不能‘国破军舰在’。如果从海军军官的自尊心出发,认为打击运输船队是耻辱的话,那么联合舰队在战争失败以后还有军舰继续存在,那才是最大的耻辱。大本营下达这样看似不可思议的命令,就是将我们置于死地,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尽管运输船才是首要目标,但我们在行动中也不是完全没有抓住敌人舰队决战的机会。”别看栗田平时木讷,这时候做起思想政治工作来还真像模像样,一板一眼。
日期:2020-12-07 22:34:13
(正文)
听完栗田的解释,大家才知道原来司令官的心里也憋着火,同时也意识到事实已经无法改变。沮丧之余,众人纷纷表示愿意服从命令,齐声高呼“万岁”,好像仗已打赢了似的。
根据对大舰队进出、运输船锚泊条件及美军攻击方向、登陆战术等因素的综合考虑,小柳和众参谋判断美军登陆莱特岛的可能性最大。未来可能采取的战术主要有以下三种:一、对停泊在锚地的运输船直接发起进攻。二、大舰队在毫无空中掩护的条件下实施突破作战。三、海上夜战。栗田下令各部立即围绕上述三种战术展开有针对性的训练。
由于小泽舰队远在本土,未来只执行诱敌任务,陆基航空兵的作战能力和支持力度又值得怀疑,栗田舰队首先要解决的是自身的防空问题。在马里亚纳海战中,小泽已经提出了环形阵理论。即以舰队旗舰为中心,大舰在中间,小舰在外圈,组成一个双层同心圆阵。如此形成的多层火力体系不但取得了较好的防空效果,外围驱逐舰还可以兼顾反潜功能,可谓一举两得。在小泽作法的基础上,第二舰队参谋们实施了“创新”,将原来的一个环形阵扩大为一前一后的两个。一旦遭遇敌人攻击,前后两个环形阵分别向左右转舵,导致敌人无法集中发起攻击。他们选择其中一个进攻时,另一个环形阵中的舰艇就能最大限度地保全。可见日本人也知道挨打是必须的,现在能做的就是挨打的人尽可能少一些。
这种阵型不但利于防空反潜,还有利于对运输船队的攻击。登陆场一般水域狭窄,大舰队机动受到一定限制。采用双环形阵可以使舰队形成两个独立集团,先后进入登陆水域。第一集团先行炮击,失去最佳位置后转向退出,第二集团进入炮击航线开火。如此循环往复,直至最后将敌人完全歼灭。这样既有利于火力衔接,也会避免各舰一哄而上出现混乱,导致火力得不到充分发挥。
根据以往经验,舰队突入登陆场最大可能是拂晓时分,发生夜战的可能性极大—这是日本人最热切盼望的事情。他们的夜战战术训练依然以经典的鱼雷战为主,主要由巡洋舰和驱逐舰担纲。如今采用双环形阵后,由每个环形阵各组成一支夜战部队。林加海面上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以“大和”号为旗舰的“甲军”暗夜突入,对以“武藏”号为旗舰的“乙军”展开突袭,双方在黑暗中展开混战。鉴于进军路线可能遭到美军潜艇的伏击,舰队还特意研究了各种反潜队形。如针对美军潜艇肆虐的巴拉望水道,制定了主力舰只采用双列纵队前进的第二十二号警戒序列。后来的实战结果表明,这种阵型是十分蹩脚的。
第二游击部队拥有众多大型舰只,从指挥角度看,选用块头最大、通讯条件最好、速度又不慢的“大和”号或“武藏”号作为旗舰无疑最为合适。第二舰队向联合舰队打报告说,希望将司令部从“爱宕”号转移到“大和”号上。东京的回复很快就到了,不能同意。理由是第二舰队原来就是夜间鱼雷战的主力,从指挥鱼雷战角度来看,重巡洋舰要远胜过战列舰。另外一旦战斗开始,“大和”号必然成为敌人重点进攻的对象,司令部在上边很不安全。还有一种说法是,东京认为大战在即,来回更换旗舰实在太麻烦了—难道中途被击沉再换就不麻烦?后来栗田果真因中途“爱宕”号被击沉更换旗舰,并为最后的战败埋下了祸根。
“魔鬼训练”是日本海军的一大法宝,如今面临事关国家生死存亡的大决战,训练更是一刻不能放松。之前由于国内缺乏燃料,舰队训练有严格的油料消耗定额,训练受到一定影响。如今巨港油田的原油足量供应,训练可以得到充分安排。水兵们通常日出前1小时就早早起床,简单用餐后进入岗位,在舰长的带领下进行单舰战斗训练。上午和下午是战队甚至全舰队的配合训练,之后单舰训练持续到深夜。训练内容包括新双轮型阵的熟悉和运用,夜间雷击,水面炮战,防空射击,鱼雷或丨炸丨弹的规避及损管控制等。栗田舰队的官兵们从清早睁开眼到晚上闭上眼,除了吃饭就是训练。
另一项重要的训练内容是雷达的使用。高耸的“一三号”对空雷达天线竖立在“大和”号桅杆上,它的性能实在值得怀疑。以至于有好事者讽刺说,“简直跟艺伎们高耸的发髻一样。”从东京调来的专家和教授们亲自登舰,手把手指导水兵使用并随时解决出现的问题。出于对雷达性能不够稳定的担心,日军决定两条腿走路,传统使用照明弹和观察哨的方法仍然保留,与雷达形成双保险。大部分观察哨来自从台湾高山族中精心挑选的目力极好者,除平时伙食专门配置富含维生素A的食材如鳗鱼、鱼肝油之外,还要专门服用维生素A片,以使他们能够在暗夜中准确捕捉到2000米之外的目标。这些观察哨被起了一个别致的外号叫“土雷达”。
为进一步增强第一游击部队的实力,9月下旬,由两艘老式战列舰“山城”号和“扶桑”号为主力的第二战列舰战队奉命南下加入栗田舰队。但当西村中将率领舰队到达林加锚地时,已经10月10日了。这两艘爷爷舰速度太慢,一起行动势必影响主力舰队的机动性。栗田将它们和重巡洋舰“最上”号及4艘驱逐舰一起编成了第三夜战部队。
截止10月20日奉命出击,第二游击部队在林加锚地三个月的训练强度之大,简直可以和平时期一年的训练量相比。虽然受命攻击运输船让人心里极度不爽,但舰队上下士气高昂,只等一声号令出击攻敌了。
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下一小节“台湾海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