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湾上有座桥,据说是当年日本人建的,老久的很。小天村人上学的时候,从座桥走最近。那年秋天,王河堵着桥不让学生过,声称要来洪水了。学生们怕迟到,就喝王河打起来。王河从不打架,那天不知为何,和几个学生大打出手。后来,几个学生家长赶来痛扁了王河。王河无奈,只得让路。当时我也在场,总觉得王河是发神经了,青天白日的,哪来的洪水?等到我放学回来时,彻底傻眼了。南河湾水流湍急,洪水滚滚,木桥早已被冲毁。河岸旁几个大人忙活着,像是有人掉到河里被洪水卷走了。此后,小天村的人对王河信服不已,都认为他是大仙上身。谁家有个婚娶丧葬,都要请王河撑场子。
说实话,王河比较呆,傻痴傻痴的,浑身上下只有那双眼睛最机灵。王河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我家兄长穿过的衣服,父母都拿给王河穿。王河从不挑剔,每次穿“二手衣”都高兴的不得了,总要在河边显摆显摆。我和王河的情谊比较深,我小时候经常受大孩子欺负,只能跟着王河混。王河待我如兄弟,我待王河如长兄。有一次王河带我在大王庄抓蛐蛐,一群大孩子放狗咬我们。两条腿的不及四条腿,眼看着狗就要撵到屁股了,王河突然转身,对着狗叽里咕噜的叫。狗如受了惊吓一般,撒腿就要往回跑,朝着大王庄的人乱咬。后来王河说,他告诉那只狗,如果它再追我们,就让土地爷剥了它的皮。
王河经常说,他和土地爷有交情。当然,我们都知道他在吹牛。贾春是村里的大户,盖了几处房子。然而,老贾家的人经常莫名其妙的受伤。就说茅厕吧,不到一个月,老贾一家五口人除了他自己外,都掉进过粪坑里。老贾媳妇险些淹死在茅厕里。王河常说,老贾家地方太大,占了土地爷的地儿,愣把茅厕建在土地爷脑壳上。
日期:2015-10-07 20:34:00
我上大学时,王河依旧在南河湾当着“河长”,不亦乐乎。大学毕业后,我在市里工作。后来,我将父母也接到城里生活。临走时我问王河,要不要到城里生活。王河傻乎乎地笑着说:“我是河伯,只能在南河湾。”
最近几日,眼皮一直跳,经常梦到王河。我索性打理行囊,踏上回小天村的路。
回到村里,一切都变了。当年的发小,不是成家就是外出打工。村子里修起了油柏路,很多人都盖着二层小楼。村西不知何时建起了片片工厂,噪声咙咙。我首先到了老书记家里,老书记不到七十岁,现在却躺在床上大小便失禁,屋里臭哄哄的。
“强强,你娃儿可回来哩!咱村里就数你有出息,你是小天村第一个大学生哩!咦,回来就好。你看我这把老骨头,不羞不臊地活着。”何书记见到我很激动,紧紧的拉着我的手。
“老书记,这些年过得好吧?我这没良心的才回来看您,您老别生气哦!”我紧握着老书记的手说。
“唉,回来就好。生活过得越来越好,身体却不行哩!咱村里的人是越来越少,年轻的都出去做营生了,留下我们这些老骨头等死。”老书记激动地说。
“日子不是挺好的嘛!怎么会人越来越少哩?”我好奇地问。
“唉,你不晓得。村里建起了工厂,造纸厂啊,炼钢厂啊,到处放臭气冒黑烟,搞得村里乌烟瘴气的。南河湾都成了臭水沟哩!咱们村里的人,很多都得了怪病,什么骨癌,肾衰竭的,各种各样的病。唉,有条件的都搬走哩。”老书记叹着气。
“没人管?”我反问。
“管?谁管哩?二娃的媳妇刚生孩子,一出生就是畸形,长得像个葫芦一样。这事谁管了?没人管!工厂是市里招商过来的,咱庄户人家管得了吗?工厂天天排污放臭屁,把咱们村的水全毁了!井里压出来的水,全是黑糊糊!”
“没人向上反映吗?”我问。
“反映?有个球用!市里让咱们搬迁哩,每户给两万安家费。咱们小天村,很快就没哩!”
听了老书记的话,我心里酸痛不已。我是小天村的人,如今算是有出息了,却连自己的村子都保护不了。我这书,算是白读了!
“唉,我是没几天活头了。村里的水,现在已经成了砒霜。喝多了就成我这个样子了,半死不活。唉,你去看王河了没?唉,他个可怜的娃儿!”老书记再次叹息。
“王河?王河咋咧?”
“让车碾了。十来天的事了。不知道死了没。他住村西口,你让二娃带你去!”
王河为了阻止工厂排污,竟用身子挡住企业的供料车,最后被车撵过去了。王河的一双腿废了,肇事司机被抓起来了,可工厂照样排污。
二娃带我来到村西的一个破院里,旧瓦房前堆着很多人,二杆子,小六,金鸡……我认得,他们一个个都是我的发小,都是王河的发小。
“来晚了,人都走了!”二杆子湿润着眼眶,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一把推开木门闯进去,屋里臭气难闻,一张小木床上躺着一个大胡子,那张脸,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王河!王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双眼睛怒瞪着。我揭开王河身上的破被子,一双几乎烂掉的腿出现在眼前。
“没人给治吗?没人管吗?没钱吗?”我泣不成声,掐着二杆子的肩膀。
“治了,没辙!用什么药都不行,腿一天天烂掉。王河说,南河湾的水一天不清,他的腿就一天不好。”二杆子摸着脸说。
“为什么不让他在医院里?”我近乎狂吼。
“你以为我们想让他死在这里?他自己要求回到村里!他说,他死也要死在河边!他让我们在等你,他说你一定会来!”二杆子红着眼说。
“你们不是都在城里吗?怎么都回来了?”我恢复冷静。
“我们都梦到王河了!不放心,就回来看看。谁知道他真的出事了!”小六蹲在地上说。
“他说,他找土地爷给我们托梦。他还说,见不到你不合眼,只有你能救咱村,救南河湾。”小六有些激动。
我蹲下身仔细地看着这位曾经的好兄长,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皱纹满脸,胡子拉碴。我知道,这些年他受苦了,尽心了。
我把王河葬在南河湾桥旁,找了个好的工匠给他篆碑。碑文不知如何写,只叫石匠刻了两个字,河伯!
回到市里后,我写了整整五页稿件投到省环保厅。一周后,省里某领导率团来小天村考察。
几个月后,梦里又见王河。只见王河抱着一筐小鱼沿着南河湾走,后面跟着一排排大鱼大虾。
“王河哪里去?”我在后面追着喊。
“搬家咯!有时间我过来看你!”王河头也不回继续走,渐渐消失在河雾里。
“龙王也发怒了,要来大水了。别再来河湾了!”水雾里一阵声音传来。
半个月后,南河湾突发洪水,淹没了附近的大小厂房。
王河,河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