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12-18 00:42
第一百六十六章
虽然目的地是小相国寺,马车却没有停在寺庙门口。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方位,风大雨大的夜,我细眯着眼才勉强看清前方人影。
小相国寺地处偏僻,四处尽是山林,脚下皆是被雨水冲刷的山土,有好几次我都要踉跄摔倒,幸而有柏涵随身保护。
一行人行走极为缓慢,玄枢和一名暗卫当先开路,皇帝紧随其后,再是我和柏涵扶持的身影,又有其余两人断路。
即使有了防雨的兽皮斗篷,我依旧感到冷雨灌入身体的沁凉。
我有些难受,可想到此行目的,再联想到这场古怪风雨,到底咬牙忍了。
由于天气原因,我们速度极慢,行至半途,底下的路开始带了坡度,这是在上山。山土过水后便泥泞不堪,终于,我脚下再次打滑。柏涵动作极快,将我整个护在怀里,我的全部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两人猛地下跌。
嘈杂雨声中,我听到她下意识发出的惨叫。
茫然中,反复回想刚刚似乎铬到什么,手中的黏腻被迅速洗去,但凑到鼻尖的腥味依旧存在。
有人将我扶起。
“柏涵,柏涵?”
我大喊,不仅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更得不到她的应答。
她这一下摔的不轻,是为了救我。
原本跟在我们后头的暗卫上前将她扶起,吵闹的雨声中,他们不用声音交流,而是用只有彼此才懂的手势。两名暗卫得了命令,迅速带了柏涵离去,如此,就只剩下四人,这次是玄枢垫后,那带头者便是一开始负责接应的人。
此行目的尚未达成,我们不能撤退,虽然我不清楚为何要带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我,甚至为此害的柏涵受伤。我心头闪过点歉疚,但很快散去,不过是各安天命,她救我,也许只是因为我有被利用的价值。
我安静下来,不再纠结其中。
接下来的一段路比之前更加艰难,我本想靠自己,无奈地势崎岖,几乎每走三步就有一步站立不稳。无奈之下,只能被迫接受皇帝的搀扶。
同是习武之人,他因为占着身体的优势,稳稳抓着我的手臂,比之前柏涵的搀扶要安稳许多。
可我就是觉得,隔着冰冷的雨水,那只有力的手传来的热太烫,太危险,也太让人厌恶,偏偏我不能拒绝,甚至还要去阿谀奉承他。
身体本能的抵触,我选择尽量不去依靠他。如此,真是吃足了苦头。
一步三跌,那拉着我的手终于忍无可忍,猛起一把力,我整个身体顺势往前撞去,尚未站稳,已感觉到双肩被死死固定,不得动弹。
有什么贴在耳边,冷然的声音传入。
“连楚云,朕时间不多,你不要任性。”
我想挣扎,那声音立刻起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柏涵就什么时候就医。”
柏涵是他的暗卫,与我毫不相干,我继续扭动。
“柏涵你不在乎,那清月宫偏殿的那名婴孩呢?”他这样称呼自己的儿子,却正好是我的软肋。
我到底妥协,心中恨的无比。
即使岚非已死,即使皇后死期不远,可身边这人才是真正的导火索,一切都是因为他,若是没有他就好了。可要是真的没有他,天下又将陷入怎样的境地。暴雨突发至今,他所下的每一道圣旨,所做的每一件事,我冷眼瞧着,都是恰到好处。哪怕是连漠,素来高深莫测的面上,也带起复杂神色。
这样铁石心肠的人,这样从骨子里就不在乎感情的人,这样的人最是应该品尝世界上的最痛最苦。
黑暗成了最佳保护色,让我能够肆无忌惮的投射出憎恨的目光。
影响我人生最多的两个人,一个是娘亲,另一个是方琳,而她们两人,一个死于连漠的指示,一个死于宗槊的牵累。
沿途坎坷,一路奔波,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里有火光,泛着蓝紫色的幽芒。
而迎接我们的人,身穿黑色奇异图案,头戴白骨面具,雨声中传来似有若无的吟诵。他们行径诡异,立刻将我们包围,口中念念有词。
皇上和暗卫都不躲不避,任由来人作为。
我看不懂情形,心底油然而起一种颤栗。
只见玄枢拿出两个卷轴,我知道,其中一副是离歌。两名黑袍人将两幅画卷摊开,雨帘中我看到青红鸟儿的身影,仿佛那日不可一世的场景再现。
玄枢又交出两根羽毛,一青一红,为首的黑袍人接过。打湿的羽毛到了他手里,竟然立刻变得光滑干燥起来。
黑袍人的动作整齐划一,他们在山坡上载歌载舞,拿画卷的人一前一后把为首者夹在中间,另有人拿着一盏白瓷杯递到我们跟前。
我不明其意,但见身边皇帝松开我的手,亲自割了一刀滴出几点鲜血。杯子移到我跟前,不等我反应,那遍布图腾的小刀已经凑上我的指尖,皇帝用力挤了我的手指,鲜血立刻流出。
黑袍人把杯子递给为首者,那人竟将我们的血一饮而尽。
望着愈发诡异的一幕,我心中慢慢有了猜测。
那对鸟儿的神奇,我亲眼见过。回府之后,也曾翻阅古今典籍,不曾见过类似描述。
但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我却是慢慢看出了端倪。这是历朝历代最为忌惮的舞蹈,也是遥远的古代时期最受推崇的神曲。
这些人的身份——巫师。
皇后因为巫蛊而被禁足,若是换成普通妃嫔,此时恐怕早就白骨成灰。前朝亦有宠妃为此而死,真相如何但且不管,我只知大月王朝对巫蛊的忌惮和规避。
然此时此刻,亲自打破这规矩的人,竟然就是奉守高祖遗命的皇上。
不知何时,我和皇帝被巫师们围在最中央,玄枢等人立在外围不动声色,身边的皇帝也是一副坦然,唯有我,对于未知带了几分抵触。
我和皇帝分别是离歌和青鸟的主人,无论它们的身份是什么,这会儿进行的仪式,必是与这场莫名暴雨有关,于它们有关,也于我们有关。
隔着面具,我亦能感觉到为首那个大巫师忽然失控的情绪。
他左手拈着青羽纹丝不动,身体却奇异扭曲抖动,其余人亦是颤抖不已。又听一声打呼,这声格外清晰,如同穿透耳膜,令整个世界宁静刹那。
他对着青羽呼一口气,那羽毛逆风而飞,青鸟画像被人甩到我们头顶,羽毛盘旋其上,悠哉转了一圈,猛然落到画上,同时火起。火花在雨中热烈舞动,慢慢飘散下来却是成堆青色,我猛地睁大眼,不可思议的伸手去接,一阵灼热的刺痛让我明白,所谓青色不过是幻象。
我感到身边的皇帝有片刻失神,因为他抓我的手臂作疼了一下,只是一下又立刻恢复过来。
头顶又起了另一片火海,这次是离歌的画像。
红色羽毛中,我仿佛看见曾经自己如何伏案而作,当时心情尽在眼底,但我还是难以理解为何自己会有此般情绪。我不该是个柔软的人。
我深陷在眼前的场景中,那些陌生的记忆再次回放,慢慢追述到更远以前,远到我还是龙跃。
当时的离歌和青鸟,成双成对,比翼双飞。它们戏水而居,长伴相思,直到某天一支利箭穿透红色翅膀,另一发空弦虚击颤栗青鸟。
宗槊发现楚云陷入幻象无法自拔,立刻运功击打她的痛穴,分寸把握极好,不致人死,只让人疼。
似有一支同样的利箭射入我的身体,我感到身体一软,面上恢复对冰凉雨水的感知。刚刚不知怎么出了神,我不解,但猜之前皇帝也是如此。
面前仪式接近尾声,又唱跳不久,大巫师走到皇帝跟前,右手搭上左肩行礼,身后之人纷纷效仿。
他的口音奇怪,偏又能穿透雨声,十分具有感染力。若非腹部痛觉依旧,我想我一定会再次迷失。
“尊敬的天子陛下,神灵的怒火将会慢慢平息,希望您遵循诺言,让我族巫术畅行天下。”
皇帝摇了摇右手,似是在对玄枢示意。
玄枢点了点头,又掏出一份明黄绢帛来。
大巫师的头重重点头,似是陷入狂喜,极快的抢过圣旨,又在看清其中文字时破口一句听不懂的古怪文字。
我不懂他的话,却能感觉出他的情绪。
未等其余巫师反应,玄枢已经当先一剑,穿透心脏,立刻毙命。
剩下的巫师各个愤怒不已面具上的骷髅头更显狰狞,然不等他们反应,已经有另一人以奇快的身手将他们制住。
这个人我见过,那日抓住离歌的人——千手空空。
他被桑儿所抓,后被皇帝收服,如今亦是一身暗卫服饰。
我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极其自信的声音:“妖言惑众者,杀!”
我们不是说好,白头偕老。